那座魇阵不伤人性命,像是一面镜子,照出了阵中困兽此生最恐惧的事情。
这是周溯的噩梦。
她踉跄着走了出来,竟是眼里都是血泪。
陆嘉遇面上没什么表情,寒风穿堂,站在门前的人与站在门内的人,不知道谁的心更冷。周溯踉跄了一步竟是跪在了那个小院子前。
“母亲,我爹爹早就死了,你不清楚么?你以为你带回来的是什么?”陆嘉遇轻轻道。
周溯抬起了眼,忽然低低开了口,“红药,你拔出月华来,让娘看看,就一眼。”
陆嘉遇抬了眼,低声道,“爹爹的气海碎了,所以这柄剑,没人再能□□了,不过废铁一块。”
“娘,你在我出生的时候明哲保身弃了我。”他像是聊着什么别人身上的家常,缓缓往前走去。
“你将我爹爹的行踪透露给了你的侧夫,借刀毁了他的气海。”衣角摩擦着青石板路,又在风中拍打,像是一道战旗。
“他死了你用他的神志做了一个跟他一模一样的人偶。”
陆嘉遇最后离她已经很近了,他垂眸俯视着周溯,“你是什么狼心狗肺的东西?”
他一字一句像是含着血泪,狂风更加肆虐,他脚下‘呼’一声燃起妖冶的蓝色火焰。火焰映在他漆黑一片的眸子中,跳跃着陈年的恨意,“他在这座该死的宅子中困了足足二十年,周溯,你好狠的心。”
蓝色的焰火随着他的怒意竟是生生拔高了一层,那盏灯笼摔在陆地上,里面的火苗跳了一下,受不住这样的撞击炸了开来。
陆嘉遇甩袖,远远一个人影像是受了召唤一步一步晃晃悠悠朝着两人而来。
“你看看,这是你的陆眠风么?”陆嘉遇笑道。
周溯不可置信地转头,火光之后,‘陆眠风’眼神如同稚子,可嘴角却含着血肉,血迹从他唇齿间落了下来,然后沾到了他雪白长袍的胸前,像是开了一朵热烈的芍药。他往前走,痴痴地笑,手中还拿着半个血肉模糊的半个手掌。
“眠风……”她震惊地无以复加,没有人来给她解释她心心念念的‘开头’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那天早上的荷包蛋好吃么?里面是一个人的眼睛。”陆嘉遇揪住了周溯的领子,“周溯,我恨不得杀了你。”
蓝色的焰火摇曳了一下,随即像是地毯一般铺了开来,像是一张巨大的手,要将这黑夜里见不得人的恩怨一掌捏碎。
一双微冷的手忽然握住了陆嘉遇的手,一个怀抱像是一张网一般将他兜头罩住,满地滚滚鬼火却像是被人直接掐灭了。一层月色一般的雾气温柔地将滚烫的鬼火包裹住,几经抵抗之后缓缓沉寂。
陆嘉遇的呼吸很急促,他的五脏六腑像是躺在岩浆中,背后那个怀抱的寒气顺着他的脊柱缓缓抚慰了痛苦的身体,他哑声道,“你做什么?”
钟翮叹了口气,“救你,若是再不收手,你那点心肝肺就烧成灰了,而且,你爹爹的魂不要了么?”
怀中的人突然绷住了身体,他脸上血色尽褪,“什么?”
“我知道你想烧了这人偶,但你可知这人偶身上还藏着你父亲的一盏魂火,还有一双眼睛。”钟翮松开了他。
陆嘉遇的背上是层层冷汗,可周溯比他反应更大。她踉跄了一下竟连站都没站起来,趴在了地上,可像是没感觉一般,什么脸面,什么周全,她全不要了,仰着脖子死死盯着钟翮,“你说什么!?”
钟翮对周溯没有好感,转头围着那个人偶上下打量了一圈,“令夫君真是命不好,生前不得自由,死了连完整的尸身都不全,都说一夜夫妻白日恩,你倒是狠心。”
周溯踉跄着爬了起来几乎想着傀儡扑了过去,她细长苍老的手指颤抖着拂过那张与陆眠风别无二致的脸,口中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她不是这么说的……”
得知了陆眠风魂魄的下落并没让陆嘉遇高兴多少,他像是丢了魂一般站在风中。钟翮对陆嘉遇伸出手,“把莲花给我。”
陆嘉遇像是被惊醒一般,连忙从腰间解了下来递给了钟翮,指尖相碰,他的手竟比钟翮还要冷一些,他像是哀求,又像是无意识的呢喃,“你救救他……”
“我会的。”钟翮的声音像是一记钟鸣,将他的三魂七魄撞回了原位。
莲花被钟翮一握就碎了,一道青光像是即将熄灭的烛火,在钟翮手中摇摇欲坠。她的手修长而消瘦,指尖像是刀尖的形状,几乎没有半分犹豫,像是白刃切豆腐那样捅进了傀儡的胸口。
整齐的伤口没有血迹,调出来的都是细碎的木屑。钟翮将手猛得抽了出来,那人偶在生魂离体的刹那就像是失去了什么气息,整张脸开始迅速得变得干瘪。周溯与他离得太近,甚至都没来得及撤开步子,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陆眠风迅速地衰老,然后在自己面前成了一捧木屑崩塌开来。
那灰烬中唯余一双青白的眼睛。
周溯那一刻失了言语,只能颤颤巍巍跪在那堆灰烬之上,瘦骨嶙峋的双手在灰烬之上摩挲,她像是被扔上岸的鱼,张着嘴却连一声都发不出来。
那双眼睛真真要了周溯的命,半晌她抬了头,血泪一滴滴混在槐木中,她缓缓抬头看向钟翮,“我不知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钟翮向她伸出了手,“那双眼睛不是你的,给我吧。”
周溯的脊梁骨像是被命运无情地敲碎,她伸手将眼睛递给了钟翮,钟翮小心地将残魂与眼睛安放好,然后握住了陆嘉遇的手,将他们好好放在了他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