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商印,是大商人用于决策物资调遣的凭证。
朝廷边境不平已有年月,每年向各地发派大量的驻军及军粮,要耗费国库千百万银两。为节省开销,朝廷便吸引商人替官府运粮,特许将军粮运到前线的商人换取合法售卖官盐的盐引。如此,商人凭盐引购盐运销,官府则用所省之钱收购粮草,一举两得。而梅家既贩盐,又卖粮,早年又是因漕运发迹,后因此经营官中人脉,才始有今日盛况,有了一方调运南北粮食的商印。
商印之于巨贾,好比虎符之于军中。军粮在梅家粮草生意中占据六成之重,适逢月底,恰该是盖印放粮的时候,没了印,梅老爷子就没法调遣物资;南北粮草走不动了,边境的将士便都要饿肚子。
一旦想通这层,梅林玉偷印之因便昭然若揭——他是想借此胁迫朝廷放裴妍出狱!
梅林玉此举是摆明了把脑袋往铡刀下搁,裴钧急得全然不顾姜越制止,已穿鞋走到了门口。他捂着胸口推开门,只见董叔等一干下人都守在外头,看他出来皆喜中带泪,忙来问他身体如何。
裴钧不及同董叔多说,只道一句备车,便向正堂走去。刚到前厅,却见六斤领着个紫绸袄子的妇人匆匆走入,恰是梅家三娘。
梅三娘一见裴钧便急哭道:“裴大人,您快随我来。老六找回来了,爹爹气得发了病,要打死他呢!”
裴钧一面穿上董叔罩来的衣裳,一面吩咐此事绝不准外传,说了句“坐三姐的车”,便拉着姜越随梅三娘向外走去。
走了两步,裴钧忽然步子一顿,回头在下人堆里寻了一圈,皱眉:“钱思齐呢?”
姜越从袖中取出一封文折:“闫尚书昨日来过。缉盐司已立,钱思齐殿试后被点做了同进士出身,闫尚书便把他补入缉盐司作了从五品司丞,今日便是去司部受任。”
梅三娘匆匆给姜越行了礼,走在前面出府门上了车。裴钧接过姜越递来的文折并没打开,只放在手中点了点掌心道:“算起来明日一早就是朝会。既然钱思齐已入缉盐司,那张三入刑部的事便可一提了。”
姜越沉吟:“可刑部之争还是场硬仗。”
裴钧宽慰道:“不必担心。张三的名字你一说出来,自有人会帮着你叫好。”说完便拉姜越上车,一同往梅家去了。
如果说梅家到了梅林玉这代,已算是完完全全的京城人,那他爹梅石开,就仍是个地地道道的河西人。
在多数北迁的商人已经过一代代的洗涤将自己变成了京城人的洪流中,梅氏的家主梅石开及其宅院、作风,却依旧保留了相当完整的河西气息,可谓一股清流。至少当姜越紧随裴钧走进梅家大宅时,见那马头墙、小青砖,还以为那宅门便是贯穿南北的凌河,越过它便是越过凌河到了青灰相间的河西水乡里,几乎都快能从墙缝里嗅到水鱼的香气。
二人由梅三娘领路,经曲廊婉转到北苑正堂前,已听闻内中传来打砸瓷器与叫骂的声音。一个老迈的河西腔扯开嗓子怒吼道:“你个不孝的败家子!不成器的丧门星子!”
梅三娘执起裴钧袖子将裴钧速速拉入堂内唤:“爹爹!晋王爷同裴大人到了,您快别打了!”
正堂中,梅林玉正一身鸡毛地匍匐在地上,不难想见是从养鸡场被人扭送回来的。他老爹梅石开正举着口青瓷缸子要往他脑门儿砸,一张老脸气得通红,而周遭瓷器碗盘碎了一地,角落跪着两个下人,丫头婆子都在院外往里看,没人敢上前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