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2 / 2)

六爻 priest 3052 字 11天前

程潜感觉这句话有点耳熟。

小叫花虽然颇有些浪迹天涯的狡黠,到底年纪还小,活生生地被师父忽悠出了两行清鼻涕,呆愣愣地答道:“小虎,不知道姓什么。”

“那便从为师,姓韩吧,”木椿捋着山羊胡,润物无声地确定了师徒名分,“为师且赐你个大名——单名一个渊字,好不好?”

程潜:“……”

韩渊,含冤……真是又吉利又喜庆。

师父想必是饿糊涂了,面对皮焦肉厚的叫花鸡,他多少有些口不择言。

☆、第 3 章

韩渊虽然比程潜年长一点,但是按照入门先后,反而成了他的四师弟。程潜这个“关门弟子”只当了几天,就成了人家师兄。

可见扶摇派的后门关得不严。

至于那只叫花鸡……自然有多半都孝敬进了师父的肚子。

鸡也堵不住木椿真人喋喋不休的嘴,不知他哪来那么大的说教癖好,边吃还边问:“鸡是哪来的?”

韩渊一条灵舌,有点绝活——他啃鸡骨头不用手,囫囵个地塞进嘴里,腮帮子鼓了几下,脆骨嘎嘣片刻,就能吐出一个干净完整的骨头。

只见他“呸”一声,粗鲁地喷出了嘴里的骨头,回师父的话道:“前面村里偷的。”

子曰:“食不言,寝不语。”

叫花鸡自然是香喷喷的,程潜本在犹豫要不要跟着师父撕一条鸡腿吃,见了此情此景,听了来龙去脉,程潜毅然将手缩了回来,默默地在一边啃着硬成石头的烙饼。

这种格调的韩渊,能弄出什么有格调的鸡吗?

就从这方面来看,程潜尽管年纪还小,道心与原则却已经比他的棒槌师父坚定多了。

木椿真人显然并没有因此影响胃口,只是在大嚼的过程中腾出了半张嘴,摇头晃脑地说道:“不问自取是为贼也,我修真之人怎能偷鸡摸狗呢?唉,成何体统,下不为例!”

韩渊闷闷地应了一声,小叫花子什么都不懂,没敢反驳。

“偷鸡摸狗不行,但是坑蒙拐骗想必是可以的。”程潜在旁边尖刻地想道,继而他想起了自己方才在大雨中送给师父的那份不为人知的宽容,只好又颇有些沧桑地暗自叹了口气,“算了。”

这四师弟韩渊,长得小鼻子小眼,下巴还有点地包天,一双小眼睛时刻闪烁着奸懒油滑的光,看起来十分不讨人喜欢。

程潜一见韩渊就不怎么高兴,模样寒碜就算了,韩渊还占着个“师弟”的名号,一切和“兄”“弟”有关的字眼,程潜都难以产生好感。但他只是自己默默地不喜欢,表面上依然是一派装得不大圆滑的友好温和。

在程家,新裁的衣裳是大哥的,加了糖的奶糊是小弟的,好事反正从来轮不到程潜头上,倒是常常被指派去干活。程潜生性不宽厚,自然心生怨愤,但老童生那套常挂嘴边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他也是听进去了的,因此又时常觉得自己的怨愤毫无道理。

这么一个小男孩,涵养功夫没来得及养成,程潜做不到真的毫无怨言,只好装作毫无怨言——如今到了门派里,他也依然是这番做派。

既然师父出尔反尔,把关上的门又打开了,程潜也就像只好模像样地当起了师兄。

一路上有跑腿的事,他做师兄的来,有点什么吃喝,让完师父再让师弟,做到这从来不容易,因此程潜得时时检验自己,以防失了他温良恭俭让的体面。

程潜时常这样苛求自己——他的父亲一辈子穷困潦倒,粗鄙暴躁,对他也不好,程潜听了老童生的话,不敢明着恨他爹,只好暗着可怜他。小少年午夜梦回的时候经常想,自己宁可死,也不想变成他爹那样的人物。

因此这份温良的体面,是他在迷茫与夹缝中费尽心机才给自己撑起来的,无论如何也不容有失。

不过程潜很快发现,虽然自己做得不错,但这个师弟实在不配什么照顾——他不光面目可憎,脾气秉性也十分烦人。

首先,韩渊这个人废话很多,没捡到这个小叫花之前,全程是师父在负责聒噪,捡到这个小叫花以后,连木椿真人都显得文静多了。

小叫花子仿佛是受了师父关于“偷鸡摸狗”的言论启发,随口就编出一个自己如何打败一丈来长的大黄鼠狼,偷得肥鸡的故事。

他编得手舞足蹈,有鼻子有眼,起承转合跌宕起伏,无不凸显他个人之英明神武。

程潜试图有道理地质疑,问道:“怎么会有一丈来长的黄鼠狼?”

韩渊受到了挑衅,立刻挺胸抬头地辩解道:“当然是成精了呗,师父,黄鼠狼能成精吗?”

师父听了黄鼠狼精的故事,不知被哪个字眼触动,面色似乎有些古怪,好像是牙疼,又有点像闹肚子,良久,他才飘飘悠悠、心不在焉地答道:“万物有灵,大概都能成精。”

韩渊仿佛得到了莫大地肯定,得色难掩地冲程潜微微一抬下巴,阴阳怪气道:“师兄,这就是你少见多怪啦,人能修成仙人,动物自然也能修成妖精。”

程潜没答话,暗自冷笑一声。

倘若一只黄鼠狼真有一丈来长,它四条腿想必是不够用的,那漫长的身体肯定须得肚皮蹭地才能移动。

难道一个妖修辛苦修了半天,就为了磨出一个结实没毛的铁肚皮?

妖修图什么,程潜理解不了,但他理解了韩渊图什么。

这小叫花就像个臭水沟里长出来的水蛭,一旦闻到血腥味,就玩命地吸附抢夺,骨子里就带着凶狠——韩渊这是在跟他争师父的宠。

小叫花抓紧一切机会,向师父展示他的勇猛不凡,同时见缝插针地抹黑他“柔弱可欺”的师兄,程潜见他上蹿下跳,好不可笑,便学着那老童生,在心里给他的四师弟来了个半酸不辣的盖棺定论:“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注】——小畜生,什么东西!”

就在程潜听了韩渊“勇斗黄鼠狼精”的事迹后,第二天,他亲眼见识了他的小畜生师弟是怎样“英勇不凡”的。

那天师父靠在树底下午睡,程潜在一边翻看师父背篓里的一本旧典籍,旧典籍用词佶屈聱牙,程潜又才疏学浅,与大部分经文都是“相见不相识”,但他乐在其中,并不觉得枯燥——不管师父的经书里写了些什么,这都毕竟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光明正大地摸到书。

木椿真人捡来的两个小弟子,一个静如木桩,一个动如马猴,木桩程潜一动不动,马猴韩渊一时片刻也停不下来。

这会,韩马猴也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程潜正乐得耳根清净,谁知他清净了没有多长时间,就见韩渊又哭哭啼啼地跑回来了。

“师父……”韩渊嘤嘤嗡嗡地撒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