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龟蒙祖上出过两榜进士,但时移世易,后生没有上进的,便悄无声息的没落了。
李斯恪同他走了约莫有两刻钟,才到他家门前。与自家门前一样,灰砖黑瓦,中间立着土红色的如意门,门口一左一右放着上马石。
管龟蒙上前敲了两下,门应声开了。一个面色土黄的仆妇,拉开门栓,放二人进来。
她束手垂头,低低问候一声:“少老爷回来了,太太在佛堂念经呢。”
“晓得了,你且去告知母亲我有客上门,方便出来一见。”管龟蒙遣她先去回禀,回头又同李斯恪提醒:“家慈性喜素静,不爱同人交际,待会若是慢待了,请看在愚兄的脸面上,勿要介怀。”
李斯恪住脚应道:“你我相交多年,还能不知我脾性?令慈是长辈,别说慢待,就是不待见我,我也笑脸相迎。”
话罢,李斯恪同他跨进大门,迎面是青灰色的影壁,正中写了吉庆文字,两边雕了些松鹤梅竹。正下方摆了几盆应景的花卉。郁郁葱葱,看起来很是清幽雅致。
二人穿过圆拱门西折,南边是一排狭长的倒座,北边是花团锦簇的二门。经二门前行,便到了内院。
一进内院,视线陡然开阔。李斯恪用余光稍稍打量几眼,院子里四角都兴了小花圃,东北角还放了一张石几,几个石凳。
抄手游廊走到头,便是正房。李斯恪跨进门槛,便拱手同上首端坐着的管母见礼。
管母头戴银钿,穿着沉香色圆领对襟缎裙,看面相倒是年轻,只是眼梢下垂,露出一点疲惫。
“这两日偶感风寒,身子倦乏,恕招待不周了。”管母一脸歉然的说道,遂又吩咐丫鬟上茶盘招待。
几人正寒暄着,忽然门外吵吵嚷嚷的,刚才开门的仆妇急匆匆跑了进来,禀告道:“太太,刚六子回来禀告,老爷打码头下船就直奔南大街后巷那里去了。临走还嘱咐道,说晚上再过来用饭。”
管母愕然起身,煞白着脸儿,扯着帕子抖成糠筛,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忽又悲从中来,用帕子掩着脸,戚戚然落下泪来。
旁边的丫鬟婆子见她失态,赶紧将扶着她,送她到后边歇息去了。
李斯恪此时尴尬的很,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悻悻然摸了摸鼻子道:“寿平兄,话本下次再约,你先去宽慰令慈吧。”
管龟蒙面色歉然道:“敬允贤弟,见笑了,下次愚兄再款待你。”
“哪里的话,谁家没有本难念的经?寿平兄不必介怀,我先告辞了。”李斯恪拱手告辞。
管龟蒙起身相送,“失礼了。”
“留步,不必送了。”李斯恪同他道别后,便转身回去了。
管家的事,自己多少也知道点,不外乎是人到中年,贪新厌旧。更何况管母是个贤淑的内宅妇人,遇事没个主意,只能听之任之。
上饶县拢共才这么大点地方,一点风吹草动,第二天就满大街皆知了。果然第二天一早,自己出门吃个早茶,听了一耳朵的风流韵事。
“你昨日听说了没?那管老爷外头养的小老婆,听说昨日她弟弟去张员外家自荐当上门女婿,被赶了出来。”
“你也听说了?我昨日就在附近办事,她那弟弟被打的鼻青脸肿,好不凄惨。”
“活该!他那尖嘴猴腮样,也该撒抛尿自己照照!不三不四,就想天鹅屁吃,那张员外家财万贯,张家小姐也是颇有才名,就算招婿,也是找好人家,岂会看上那等烂泥?”
“就是。而且张员外为人良善,逢年过节布衣施粥,修桥铺路,一等一的大善人!他家千金怎么也得有个好归宿才是。”
李斯恪听了个大概,见时候不早了,便起身结账。走时,嘴里叼着个春卷,手里提着一笼荠菜鲜肉馅儿馒头,打算拿回去中午加餐。
至于张家小姐招婿的事,听过便忘了。她就是美成天仙样,自己也不稀罕。好好的快活日子不过,干嘛想不开伏低做小供别人家使唤。
“对不住。”李斯恪低头想事情,不小心撞到了人,赶紧抬头道歉。
那人却头也不回的走了,看样子像是一夜未睡,眼睛通红,身上还有股酸臭味。
李斯恪看他背影有些像爹爹东家的儿子,但是人已走远便没有再追看,只拎着馒头家去了。
刚到家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一阵笑闹声。他双手都拎着吃食,只好用胳膊肘撞开门,转身又勾脚将门带上。
“娘,弟弟,我回来啦!”李斯恪刚进门,就朝着院子里大喊。
张英娘听见自个儿子的喊声,笑着同她妯娌说道:“我家的混世魔王回来了,整日里招猫逗狗惹人嫌,可见不着又想的很。”
钱双丫笑道:“我看留孩好得很,性子活泛,嘴巴又甜,往后说媳妇都不用你操心。”随即又转过脸,拍了拍自家低头拨弄手指的小儿子,骂道:“我家这个和他爹一个样,活脱脱锯了嘴的葫芦,整天没个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