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2 / 2)

有人生,有人死,人间悲欢离合又翻过薄薄一页,然而白云苍狗流转不息,又何曾为谁停留片刻。

神州西北处,乃是九州中的凉州,紧靠着神秘莫测、浩瀚广袤的蛮荒之地,同时北面还有一小段土地与极北冰原接壤,自古以来,便是民风彪悍的所在。多山林,少平地,靠近极北冰原上那片冰川所融化而下的无数涓涓细流,在凉州面积宽广的大地上汇聚成了几百条大小河流交错纵横,形成一片又一片地势复杂神秘凶险的深谷山脉。平日里,即使相隔极远处,也能听到那深山幽谷里远远传出的凄厉兽吼声,更有凉州当地古老的传说,说有无数狰狞可怕的凶兽藏匿于那些幽深山谷之中,皆嗜血,好食人,足可以止小儿夜啼了。

只是凉州虽然多有穷山恶水,但毕竟还是神州浩土上的九州之一,纵然比不上青云山所在的中州繁华兴盛,也还是有许多人口聚居于此。特别是靠近中州的凉州南部一带,少山而多水,千万年来数条大河冲刷堆积出数片肥沃广袤的平原,聚居了无数百姓,也形成了以凉州城为中心的一大片繁盛之地。

一旦过了凉州城,向北望去,便是连绵不绝的山脉深谷,幽雾缠绕,其中又有一道奇景,约摸是离凉州城千里之外的地方,景色陡然两分,一座雄奇阔大绵延数十万里的巨大山脉耸立于此,名唤蛮山。之所以得此怪名,是因为此山高大雄伟,挡住了西北蛮荒之地的暴烈风沙和北方冰原的冰冷寒风。以此山以界,山坡南方草木葱翠,多密林,山北景色却截然不同,同样是山峦起伏的地势,尽是光秃秃的山头,一望无际,充满了荒凉苍莽的感觉。

是以自古以来,凉州本地人多以蛮山称之,意思为过了此山,山北便是苍蛮之地,穷山恶水。尽管如此,蛮山以北虽然气候比山南要恶劣不少,但与真正的天险绝地如蛮荒之地和极北冰原相比,还是好上不少。所以历来也有不少人就生活在山北,不过相较山南那一片平坦肥沃的平原,以凉州城为中心的繁华所在,自是差了许多。

这时算来已是早春时节,然而因为靠近极北冰原,凉州城附近仍然颇为寒冷,从那片终年寒风呼号风雪不断的冰原上吹拂而下的寒风,让凉州的山山水水间仍带了几分刺骨的寒意,甚至在某些密林深处山脉之巅,还依稀能看到几丝残余的白色。

凉州城向北千百余里地,有一处幽谧深谷藏于数座险峻山峰之下,古木幽幽,藤蔓蔓延,一条小河穿谷而过,被遮天蔽日的茂密树冠和时隐时现的白雾遮盖了大半真容。远远望去,便能看到那座连绵起伏仿佛接着天空的蛮山,如一条巨龙般横亘在凉州大地上,这座山谷便位于蛮山南侧山麓的某个隐秘角落。

山谷有些狭长,南北走向,东面山峰极为险峻,西侧稍好一些,还有一道坡度较缓的山坡,上面怪石遍布,青苔满地,偶尔有些顽强的绿草悄悄从石缝间探出头来,在寒风中轻轻颤抖着。

在西侧山坡高处,一块大石之后,此刻隐藏着四人的身影,一女三男,都是神色肃然冷淡,不时小心地看着周围,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只是四周山坡一片寂静,看去什么动静也没有,只有从蛮山山脉吹下来的冷风带着几分寒意,令周围的青草低伏颤抖。

不过这四人显然都是有道行在身的修行者,对此等寒意并无反应,依旧在这大石后安然若素。过了一会儿,忽然天空中传来几声破空之声,四人同时抬头看去,只见是两道黑色光芒从天空高处飞了下来,在山谷上空略略盘旋一下,状似黑鸦,随后便直接飞向了这座幽谷深处。

四人之中,那身着红衣的年轻女子眼前一亮,低声道:“是‘寒鸦派’的人。”在她身边的三个男子,都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缓缓探出身子,小心地向下方那座隐匿在淡淡白雾之中的山谷望去,只见那两个黑影很快没入了雾气消失不见,但从这里看去,隐约还能看见下方山谷深处地势百转千折,十分复杂,并且谷壁上有许多洞穴缝隙,也不知道是天然形成的还是后来人工开凿而出,在薄雾的衬托下显得越发幽深神秘。

薄雾之下,幽谷深处,远远地似乎传来一阵阵诡异的呼号声,声音凄厉,却又不似人音,倒像是劲风吹过无数空洞所激发出来的怪声。除此之外,不时还有几声低沉的鸦鸣,从那山谷中不知名处起伏回响。

一个面目英俊但神色间带着些阴戾之气的男子冷哼了一声,道:“这些鬼气森森的家伙,整日就喜欢找这些古里古怪的地方待着。”

在他旁边一个身材极壮硕的男子,看去比周围三个人都要高出一个半头,闻言笑道:“管他的,反正再过一阵子,这处山谷就是我们的了。”他身材高大,说话声音似乎也天生大一些,虽然能看出小心压住了,但还是让旁边的人侧目。

最早说话的红衣女子回过头来,瞪了这壮硕男子一眼,道:“敖奎,你老实点!”

这名叫敖奎的壮硕男子看起来比这红衣女子身材起码要大了两圈,但反倒十分敬畏于她,连忙点头答应,不敢再多话了。这红衣女子从旁看去,只见她生了一双丹凤眼,容貌极好,看着二十多岁,体态风流,红衣包裹在她身上曲线玲珑,平增了几分妩媚诱惑之意,惹人怜爱,让人心生向往。但不知怎么,这四人中其他三个男子,却都有一种隐隐以她为首的模样。

红衣女子又向下方看了片刻,回身道:“副门主有要事在身,还要过段时日才能回来,但之前已与我交代过,要打要杀占地盘这些事,都让于金斧尊者那些人,我们只管暗中找寻‘定魂石’,得到了便是大功一件,明白了吗?”在她身边的三个男子默不作声,红衣女子先看了前头说话的两人一眼,随后又看向第三个年轻人,眼中露出一丝询问之意,道:“小王?”那背靠大石而坐的青年默然点头,没有说话,神色淡淡的,手腕翻抬处,却有一柄呈现出奇异颜色的苍白骨剑在他手中闪了一下。

敖奎靠近红衣女子,低声问道:“红姐,宗门里下定决心了吗,什么时候动手?”

红衣女子哼了一声,眼中掠过一丝杀气,冷冷道:“不会超过一个月吧。”敖奎“哦”了一声,把庞大的身躯缩了回去,不小心还碰到了坐在他身后的小王,小王向旁边让了一下,敖奎回过头来,笑呵呵地对他点点头,看去倒是没有什么紧张之意。

小王背靠大石,慢慢抬起头来,只见这片山坡上方,远处的蛮山山脉雄伟耸立,高山峰顶处白雪皑皑,青天里飘着几朵白云。天空高阔,山风徐来,那壮丽景色,却是让他一时看得有些出神,不知是否想到了什么。

距离凉州蛮山万里之外,青云山,大竹峰上。

五年时光过去,这座山峰仍然是满山葱翠,青竹如海,那闻名世间名列青云六景之一的“竹涛”,也依然每日都在这山峰之上摇摆呼啸,簇拥着这片如世外桃源般的宁静所在。

大竹峰峰顶某个竹林深谧处,忽地闪过一道白影,片刻后从一棵半大竹笋的背后,探出了一只小巧的脑袋,尖鼻黑嘴,双耳竖起,全身都是雪白柔滑之极的皮毛,两只眼珠如镶着晶莹闪烁黑色宝石一般漂亮,竟是一只白狐。

这只白色狐狸小心翼翼地看着周围,似乎在警惕着什么,但半晌之后,这片安静的竹林里显然并无丝毫危险,周围一片宁静,阳光从竹叶缝隙间落下,洒落在林间空地上,微微摇晃着。

空气里带着竹叶特有的清香,白狐的胆子渐渐大了一些,从竹后走了出来,忽地在地上翻身一滚,只见一道白色光芒闪过,却是化身成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黑发俏丽,眼波盈盈,脸庞上线条柔和美丽,似乎天然带着一丝柔媚。

此刻但见她轻轻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裳,小巧的嘴巴撇了一下,自言自语道:“什么嘛,来之前告诉我这青云门如何如何厉害,结果除了那通天峰防卫森严上不去,其他的也没见有多么了不起啊。特别是这大竹峰,哪里有什么厉害人物了,小姑奶奶我还不是轻而易举就上了峰顶,祖奶奶该不是修行糊涂了吧,还是说那个什么怪厨子根本就是浪得虚名骗人的?”

这般说了几句,她又向前走了一段路,顺着弯弯曲曲幽静的竹林小径向前走了十余丈,眼前便开阔了些,出现了一道山坡石阶,放眼望去,便能看到大竹峰前山峰顶处那一片以守静堂为中心的屋宅殿堂,当然还有更远处那个僻静角落里,几间木屋安然伫立,屋顶烟囱之上,一道袅袅炊烟正缓缓升起。

天地山林,如诗如画,但看在这少女眼中,却是老大的不满,哼了一声正想再发些牢骚,忽然只觉得自己袖口被人扯了一下。

这一下让这少女大吃一惊,怎么身后突然有人贴得如此之近自己却毫无所觉,急忙一个回身,同时左手捏诀右手光华一亮,瞬间已是全神戒备的姿态。

不料回身却看了一个空,空空荡荡,半个人影也无。

少女一呆,忽然又听到脚下传来一声“吱吱”的叫声,又是吓了一大跳,猛地低头,只见一只灰毛猴子蹲坐在自己脚边,挠挠头皮,眼神中大有古怪之色地看着自己。

不知为何,这少女心中猛然涌起一股强烈至极的畏惧,仿佛碰到了什么天敌巨兽一般,身子都不由自主地有些颤抖起来,然而还不等她有所反应,忽然从那后山竹林深处传出了一阵兴奋的狗吠之声和另一个略带恼火的男孩的叫声,似乎在呵斥什么,一路追逐而来。

少女一呆,下意识转身就走,然而身子才动,忽然间只见那灰毛猴子的一只手臂不知怎么已经抓住了少女的脚踝,然后在这狐媚少女难以置信的愕然目光中,那死猴子毫无半点怜香惜玉的意思,径直一甩手,就把这道行不浅但此刻竟是毫无还手之力的少女向后边扔了过去。

“啪”的一声,少女的身子重重打在一根黑节竹上,伴随着一声痛哼,掉落在地。然而就在她头晕眼花心里一片茫然错乱浑然不知发生何事的时候,猛地只觉眼前一黑,却是头顶天空被一个突然出现的庞然大物给遮住了,一只身材壮硕到她平生仅见的黄毛大狗,从那竹林深处一跃而出,嘴里一迭声地“汪汪汪汪汪汪汪汪……”狂吠不停,脚下更是不管不顾,直接踏在了这少女胸口。

一股大力涌来,少女只觉得胸骨欲碎,吓得差点晕了过去,连忙一个翻身,白光闪烁,已是变回了那只小小白狐,转身就想跑开,离这两只怪物越远越好。

然而,她刚刚抬腿要跑,便听到整片竹林似乎“哗”的一声轰鸣而起,随后紧追在那黄毛大狗身后,跳出一个只有八九岁大的男孩身影,跃在半空,口中似还在对那逃窜的黄狗骂骂咧咧着什么,却是根本没看脚下,一步踏踩了下来。

“吧唧!”

白狐眼前一黑,整个身子僵硬如石,那张美丽、妩媚、勾人魂魄的小脸,被这少年一脚踩上,直接踩到了肮脏的地面……

第七十九章 小痴

“呸呸呸,呸呸,呸呸呸……”

一迭声气急败坏并且略带哭音的吐口水声,在大竹峰峰顶那个厨房里响了起来,白狐已经又变成了那个千娇百媚的少女,但此刻脸上多了一个刺眼之极的黑色脚印,同时嘴角边还有不少黑泥,正在拼命擦嘴然后不时地向外吐口水,要把嘴里的泥沙都吐出来。

一个头发短短、圆头圆脑的男孩,好奇地趴在不远处的厨房桌边,看着这少女的动作,而在他身边的则是懒洋洋的大竹峰镇山老狗大黄,趴在地上,不时抬起一只脚挠挠痒。至于那只灰毛猴子,此刻跳到了厨房灶台边另一个男子的肩上,安然若素地坐着,手中抓着几个也不知哪儿扒拉来的野果,吧唧吧唧吃得香甜无比。

那男孩盯着这少女看了半晌,忽然回头笑道:“爹,这就是妖怪吗?会变人还会变狐狸的。”

那男子站在灶台边正在收拾,此刻刷完了最后一个碗,又去旁边洗净了手擦干了,这才走了过来,向那少女看了一眼,脸色温和,微笑道:“是吧。”

“哼!”那少女站在厨房的角落里,有些恼羞成怒地冷哼了一声,身子微动似乎有些想法,结果地上那只大黄狗猛地抬起头来,对着她低吼一声:“汪!”

这少女一下子动作便僵住了,看着大黄的眼光里又惊又怕又不甘心,似乎还有些眼泪在打转,看去楚楚可怜,实在是惹人怜爱。

这时那少年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啊”地叫了一声,跑过去拉着那男子的手,笑道:“爹,你看你看,原来妖怪也会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