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2 / 2)

尖锐沉默 七声号角 2686 字 24天前

囡囡会听话的,囡囡也会做家务了。囡囡不去上学了,囡囡认识字,囡囡不想去上学了。

哥哥。你别不要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了哥哥。

一字一字敲在魏北心上,更似一字一字敲在魏北的脊梁骨上。它们像一把小锤子,凶猛地、拼命地撞击骨头,定要使他弯腰使他粉碎。

魏北恨不得把魏囡揉进怀里,又怕过于用力使对方疼痛。他愣了半晌,猛然回神般不断安抚,囡囡不走。哥哥在,哥哥会永远在。囡囡别怕。囡囡别怕。

那天单伍抽完一支烟,戳灭烟头就走了。他看了眼魏北,再看一眼由衷喜爱的魏囡。

他摇摇头,终究是个小孩子。单伍说的不是一人,而是他们。他抖了抖外套,依然优雅有礼地叫来服务员结账。

如果后悔了,想让她跟我生活,再联系。单伍说完离开。

王克奇让魏北去试镜,海选场里人来人往,几乎圈内各个层级的演员云集。魏北第一次近距离见到大牌演员,也不算很近,对方身边簇拥着经纪人与保镖。

别羡慕,等你红了也这样,和魏北同样来试镜的小演员如是说。

其实不少人对魏北很有印象,虽然年中在网络上线的“倡人与皇帝”那部电影没有翻起水花,且很快遭到下架处理。但在圈内,已传开许久——有个出道几年的新人演员,那他妈演起戏来真叫一个疯,也真的特别狠。气质太狠了。

旁人不知,男一早已内定。魏北晓得这个角色十有八九非他莫属,可等到试镜时,依然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不敢有半点松懈。

王克奇与副导演并肩而坐,饶是王导对魏北的现场演技早有领教,也没忍住在他表演结束时呱唧呱唧鼓掌。副导演的反应更强烈,差点踹了椅子建议外面排队的演员收拾东西回家去。

起初魏北以为会遇上辛博欧,按理说那人的胜负欲并不低。就算当初在饭桌上没能赢得机会,今天再来试一试,也未免不可。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想法,魏北其实很乐意与辛博欧公平地、正面地竞争。在他们的领域里,堂堂正正地对一次戏。

但见面后能说些什么,魏北不清楚。每每思及辛博欧,就会不可避免地想到沈南逸。想到那个不能称之为家的地方,将成为他们的爱巢。

魏北揉了揉胸口,等待王克奇结束工作。王导打算带他见一见剧组核心人员,包括编剧、投资人。

不过出手最阔绰的那个人不会来,王克奇按照约定,不会告知魏北。

晚上聚会时,魏北依然端端正正坐着。王导发话,这是健康局。无论脑子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玩意,今晚也得憋着带回去。别提什么睡演员、嫖小姐,王克奇和沈南逸相识多年,还不打算亲手了结兄弟情。

试镜结束没多久,网上通稿就出来了。王克奇下一部大制作的电影男主,居然是个默默无闻的新演员。一时舆论传得沸沸扬扬,不少好事网友顺藤摸瓜,扒出魏北的黑历史。

各种限制成人片、基v,瞬间霸屏。言论再次分几边,有人讲王克奇怕不是睡了人家,连拍三级片的都要。有人讲魏北其实演技不错,万一是颗新星,别遭埋没了。也有纯粹吃瓜群众,毕竟路人不下场,下场非路人。纯粹看稀奇。

魏北由于有张令人过目难忘的皮囊,流言四起还挂了一两次热搜,许久未曾投入使用的微博大号竟慢慢开始涨粉。

霍贾三番五次打电话来,嚷嚷着北哥你终于要火了。快他妈起来营业!

会不会火,魏北目前不知道。但他并不喜欢被当做话题的感觉,不喜欢没有作品却被人议论的感觉。处在话题风口浪尖时,魏北没有发任何一条微博。

王克奇觉得他将来是个人物,沉得住气有前途。

魏北要去拍王克奇的戏了。这事儿传到魏囡耳里,她没什么大导演大制作的概念,只晓得身边护士姐姐都在议论,说她以后就是大明星的妹妹。

可当明星的妹妹和现在有什么不同吗。魏囡打电话问魏北。

魏北说,不会的,囡囡做囡囡就好。

魏囡笑了笑,那哥哥是要去拍戏了吗,什么时候走呀。

很快了,魏北说,哥哥拍完就回来。

天色昏暗,白昼犹似夜晚。入秋后玉兰树叶变黄,在隔壁银杏金灿灿的衬托下,显得尤其郁沉。这树似人,垂危时顽强得要命,日子安逸起来倒容易生病。魏北经过花园时看见玉兰树,顺道给别墅区管家打了电话,叮嘱以后记得找人上门输送营养液。

可要好好活下去啊。魏北与玉兰树面对面站着,他如此想。

魏北近期忙着看房租房,忙着收整衣物。临到头时才发觉,他实在是没什么好收拾的,连一个24寸的行李箱都塞不满。简单的日用品可带走,属于自己的衣物也并没几件,许多东西可留可扔,最终魏北将它们全扔了。

不属于自己的,带走也没什么意思。

他开始频繁做梦,梦到儿时破烂的小巷,他曾每天坐在门口等爸爸回家,始终没有等到。梦到奶奶泼辣的骂街姿态,但在梦里是如此可爱。也梦到第一次和沈南逸做爱,地板玻璃都是冰凉的,他能记得当时的声音、气味,好似真的回到那个场景里。

从梦中惊醒的感觉并不好受,有点像慢慢从茧里抽丝。魏北很怕自己分不清现实与记忆,半夜坐在床边,不断地掐捏着自己的大腿。翌日穿裤子时,总能瞧见新添的淤青。

这些梦混杂着记忆,能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魏北睡不着,便起身在大宅内游走。这是他生活四五年的地方,大到走完这房子需要多少步,小到客厅的吊灯有多少颗水晶,他全都记得。

魏北曾试图忘掉,但无法。那些片段长了脚,跟着他的步伐黏在跟后。他可以随意说出沈南逸的某本书在书房哪面墙,哪一排,第几本。封面是什么样子,内容是什么。他可以精确告知别人家里共有多少盏灯,换过几次灯泡。他记得花园里所有植物的生长期,包括某年某季某种花开了几个花苞。

这些都深深扎根在他记忆里,魏北披着外套从一楼走到顶层,再下楼去书房。以前这个点儿,沈南逸或许在写书。

最近他忙得不行,据说新杂志开始筹备了,凌晨四五点也不见回来。

魏北拉开书桌抽屉,数了数里面的药膏。沈南逸的腱鞘炎大概半月发作一次,剩下的数量足够撑到明年。他写了张纸条,压在最后一盒药膏表面,提醒他以后记得叫辛博欧去买。实在不行,就给管家打电话。

书房的窗户开着,魏北站在床边抽支烟。他学着沈南逸的模样,带了点邯郸学步的可笑。他撑着窗台吐烟雾,低头去看花园。曾有无数个夜晚,魏北跳舞回来时,总会在树下伫立片刻。他仰望这扇窗,仰望倒映在玻璃之上的沈南逸的影子。

或许以后没机会了,魏北想。

他哼着歌,瞧着窗外淅沥小雨。细细密密,雨丝恰似素描最基础的排线。魏北将手伸出窗外,水花拍在他指尖,湿润烟头。

那一点猩红,没多久便黯淡了。忽地,魏北心脏有点疼。

天气好转时,魏北去养老院见了奶奶。老人神志不清,这回是彻底记不住了。她看也不看魏北,只询问看护,她的孙子什么时候来接她回家。

看护说快了快了,您孙子就在路上。您先吃饭,吃完就能回家了。

奶奶说,我吃过了,我不吃。

看护急得团团转,您早饭都还没吃呢,您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