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1 / 2)

画骨香 苏诀 3919 字 22天前

寂静的阁楼中,只能听得到老洪低低的啜泣声:“其实以当时老楼主的心性,生死早已看透,更不会去在意什么武林至尊的名声……”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十多年前的那个竹林中,老主人和少林寺的方丈有过这样一段对话——

人,为何而生?

为生而生。

人,为何而死?

为死而死。

倘若……倘若一个人从出生便已注定了死亡,那他的人生……还有意义么?

每个人从出生都已注定了死亡,万物灵长,皆有其生存的意义。

最后,那段对话以老主人的沉默和大笑而告终,回到江月楼中,没到一个月,那位曾经叱咤江湖的绝世英雄便真的去世了。

他不知道从那段对话里,老主人到底领悟出了什么,不过从老主人死前释然超脱的神情中,老洪可以看出,他是真的看开了,顿悟了,放下了,即使性命短暂,但他的人生却是曾经无与伦比的辉煌,就像烟花般,冰凉易逝,却留给世人繁华炫目的精彩一瞬间。

霍斩言的脸色煞白,他怔怔地注视着老洪,满脸的震惊和不可置信,指尖紧扣手心,仿佛要把它们捏碎了一般。

那些他从前确信的,坚持的执念,曾经他把它看作比命还重,现在却有人告诉他,他由始至终所追寻的,都是一场浮华,一场空;

镜花水月,寻寻觅觅之中,他已错过了人生中最美好的风景,擦肩而过的风,黯然凋萎的花儿,和滔滔逝去的东水,又该怎么样挽留?

睁眼闭目之间,耳畔清脆的银铃声从未止息过,然而银铃的主人却已消逝在这天地之中,是他杀了她,他杀了自己最爱的那个女子……

人这一生,不过是一个起点和一个终点,他的生命开始于希望和绝望之中,也将终结于早已注定的宿命里,在这起点和终点的中间,他以为的过程是苍茫和空白,一个为使命而活的人,要该如何才能看得到他自己?他时常感到自己行走于一片黑暗之中,而他抹杀的,是最后一缕炙热的光明。

注视着霍斩言的静默,老洪很是担忧,他朝霍斩言面前跪了跪,仰头期盼的望着他:“楼主,老楼主的一番苦心,只希望您能坚强起来,老奴欺骗楼主,辜负老楼主的重托,罪该万死,只希望楼主您能够保重身体,好好活着……”

霍斩言温淡的目光看向了他,良久之后,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声音嘶哑而疲惫:“出去吧。”

老洪面带急色,朝他身边跪了跪:“楼主……”

霍斩言缓缓的转过了身子,注视着窗台倾洒的月光,神情之间悲凉而落寞,他微微合上了眼眸,体会着夜晚的寒凉,好像在这冰凉中,才能感觉到活在人世的温暖,他叹了口气,声音依旧淡淡的,没有一丝波澜:“出去吧。”

老洪的眼角通红,苍老浑浊的目光中倒映着霍斩言素白如仙的背影,他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向霍斩言叩了一首,像是最后的绝别般,神情肃穆而认真,艰难缓慢的站起了年迈的身躯,依依不舍的向门外走了出去。

阁楼中的霍斩言,表情木然的望着窗外的黑暗,心,好似坠入地狱般幽凉,他湿了眼角,喉间刺痛,滚烫的热泪顷刻掉落下来。

夜晚的寂静中,人们早已陷入了梦香,而守护着他们的那个人,那位年轻的楼主却紧紧握着手里的骨笛,冰凉而绝望的笑着,终于哽咽着哭出了声。

黑蓝的夜空里,晚风透露着沁人的冰凉,在远方的山川草木之中,逐渐升腾起紫色的云雾,弥漫在夜色中,慢慢遮掩住月的光华。

第82章 心有千千结(一)

江月楼的清晨,树枝上还凝着露水光,微风阵阵清凉,几个奴仆急色匆匆的向内宅跑去,跪倒在卓玉娆的面前,失声痛哭道:“少夫人,不好了,洪管家自杀了……”

卓玉娆的心头一跳,脸色顷刻煞白,不可置信的颤声问:“你说什么?”

那说话的奴仆俯在地上叩首,哽咽道:“洪管家……跳水自杀了……”

霍斩言身体虚弱,在膳食方面务必多加小心,因此老洪这些年来有个习惯,每天不到五更便起来,到厨房仔细检查过霍斩言这一天的食材,确认没有问题后,才吩咐厨子应该给楼主准备一些什么样的早点。

但是昨天晚上,老洪从霍斩言的阁楼回来之后,一反常态的把他们都叫了过去,只说自己最近要出一趟远门,楼主日后的膳食要他们谨慎小心,接着将楼主的喜好和忌讳嘱咐了一遍又一遍,确认厨子们都记住了,才肯放他们离去。

但是今天早上,由于送蔬菜的小贩家里出了点事儿,没有送新鲜的食材到江月楼,厨子们不敢私自决定楼主的早膳,只能去找老洪请他定夺,可是在到达老洪的住处时,才发现他已经连夜走了,而且衣被折叠整齐,没有带走任何的东西。

厨子生怕老洪出事,于是连忙叫人出山庄去寻找,最后在江边的渡口上发现了老洪的尸体,因霍斩言这两天一直关在阁楼中不见任何人,他们也不敢去打扰楼主,只能来找身为少夫人的卓玉娆。

卓玉娆听此,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晃,被身边的侍女连忙扶住了,那侍女亦是眼睛通红,小心翼翼提醒着:“少夫人,这件事……要不要告诉楼主……”

卓玉娆的脸色发白,她知道老洪跟在霍斩言身边多年,他们之间看似主仆,实际却比家人还要亲近几分,此番老洪出了这样的事情,对霍斩言来说一定是个不小的打击。

她摇了摇头,掩饰着内心的震惊:“你们,先带我去看看。”

他们匆匆忙忙离开了山庄,很快就来到了江边的渡口,远远看见一群人正围观在那里,家奴在两边拨开人群,卓玉娆得出空子缓步向那具尸体接近。

老洪此时已经断气,身体冰冷僵硬,手脚被江水泡得灰白浮肿,右边的脸颊上粘着浮萍和灰土,额上还有些淤青。他的身上绑着几块巨石,花白的头发湿漉漉的,用深褐的布条绑着,松松垮垮的斜在一边,几根发丝凌乱的散落着,与记忆中那个精神矍铄的身影一点也不相符。

卓玉娆望着他,下意识地捂住了唇,手指止不住地发颤,这时候,一个渔夫模样的人跪在她的前面,向卓玉娆说起了今天早上的事。

这一带位处江边,靠打渔为生的人家也不少,今天五更这渔夫撒网打渔时,发现渔网被什么东西勾住,怎么拉都拉不动,生怕维持生计的渔网被扯坏,他只能潜下水去查看勾住渔网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结果竟然在江底发现了一具尸体,而且看腐坏程度,应该是刚死去没多久。

被吓得魂飞魄散的渔夫赶紧叫来了几个人,众人合力把那具尸体捞了上来,仔细辨认时,这才认出此人是江月楼的管家老洪。因为事关江月楼,他们更是不敢怠慢,连忙请人去通知这个消息,正好遇上了前来寻找管家的霍家家奴。

卓玉娆站在那里,目光触及到老洪尸体上的几块巨石,不由心中沉痛,她不知道老洪为什么选择自尽,但是她知道,这位慈祥善良的老人即使在死前,还是在心心念念着自家楼主的,因为怕见到自己的尸体,霍斩言会心疼难过,甚至不惜让自己的尸体永远的沉在江水中。

她缓步走了过去,蹲在老洪的身边,伸手不紧不慢地为他解着身上的绳索,与此同时,那些家奴也都纷纷跪了下来,垂头低声啜泣着。

他们将老洪的尸体带回,以霍家人的礼仪将他安置在江月楼的大厅中,此时距离霍斩言和卓玉娆成亲还不到三天,大厅中的喜字和红绸还未来得及拆下,原先欢天喜地的一家人被这突然的噩耗打击住,家奴侍女满满跪了一室,啜泣声此起彼伏,繁华之中,更显悲凉。

卓玉娆站在大厅的中央,望着老洪的尸体发呆,不知道为什么,一种不好的预感渐渐萦上她的心头,望着诺大的江月楼,恍惚之中,竟感觉某种绝望的气息正在靠临。

她转身离开了大厅,步伐有些虚脱和踉跄,想起霍斩言,美丽的眉目中不由浮现出悲痛和哀愁,如果让他知道了这件事,又会是怎样沉重的打击?

此时的霍斩言站在内室的勾栏前,手里握着那支骨笛,望着对面碧绿的池水,一动也不动,透过微风浮动的轻纱,身形清冷而孤独。

卓玉娆迈步走了过去,迟疑了片刻,轻声唤道:“斩言……”

霍斩言恍若未闻,也没有回头看她,表情木然恍若凝固了一半,没有一丝的回应,眼眸像是一潭死水,绝望而幽凉。

卓玉娆的声音哽咽,她向前走了一步,咬着牙艰难道:“斩言,老洪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