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地后预想中的剧痛没有到来,赫洛头晕目眩地摸了摸脊背上的钢钉,才惊愕地发觉沙耶罗的手掌竟然垫在腰间,将他托住了。
他架起沙耶罗,扫视一周,便注意到等候在门外的安藤的异样神色,赫洛不禁生出一种“被抓奸在床给人围观”的错觉——而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和沙耶罗这样一起跌出门外的情形的确有点引人遐想。
“你…要傻站到什么时候?还不来搭把手!”他咬了咬牙。
安藤连忙凑上来,托起沙耶罗的双脚,放进了新的医疗舱内,合上了玻璃罩。淡蓝色的恒温营养液从导管里喷涌而出,渐渐充盈了封闭的医疗舱内部,安藤发现沙耶罗的眼睛竟然是睁开着的,一眨也不眨地望着上方俯视他的赫洛,像一具不甘被溺死的浮尸,眼底充斥着慑人的怒火。
而赫洛却是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面无表情地放任着营养液一点一点没过沙耶罗的身躯,在医疗舱的操纵键盘上按下了“深度休眠”的按钮。
他那种女王一样的神态看得安藤都要硬了,但随即他突然反应过来,而且被吓了一跳,要是谁敢对沙耶罗这样轻举妄动,这小子早就发了疯,怎么今天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自己乱来起来了?
——这两兄弟怎么回事?一个比一个神经病!
“等…等等!赫洛,怎么回事?沙耶罗……醒了?不是说用模拟子宫模式进行修复吗,你乱按了什么玩意啊?深度休眠?你在强迫他进行休眠吗?他可已经躺了六年了?!”安藤有点语无伦次的笔划着。
赫洛抱着胳膊,没搭理他,只是静静望着医疗舱。
半透明的营养液已经完全浸没了玻璃内的人影,那双刚才一直盯着他的眼睛无力地半闭着,暗金色的长发散逸开,身体在液体中晃晃悠悠的微微起伏,犹如一条被困在水箱里的人鱼,散发着一种神秘而禁忌的美感。
半晌,赫洛才收回目光,修长白皙的指头弹了弹玻璃:“这样更方便对他进行催眠,入侵他的大脑,不是吗。”
安藤觉得他就仿佛看着一条鲨鱼说“我要摸一摸”一样,心底顿时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嘴角抽搐了几下。他在心里琢磨起来,哪天沙耶罗醒过来他应该怎么劝他,才能避免这小子的屁股被打成十六瓣。
“走吧,进入深度休眠需要给他一点时间,我去舰桥看看。”说着,赫洛走到一旁去唤醒了四个站在门口的医护仿生人。
它们齐刷刷地走到医疗舱前,将正专心观察沙耶罗的安藤挤了开来。
“从今天开始,没有经过我的许可,任何人不许接近这个医疗舱,更严格禁止病人从里面出来,一旦发现可疑状况立即发出警报,完毕。”
他输入了一串指令,扫了医疗舱一眼,便走了出去。
***
安藤收起快要掉下来的下巴,目光透过玻璃投向沙耶罗的脸上,情不自禁地喃喃:“我说你也太惨了,居然沦落到被你家小兔子摆布的地步…不过,入侵你的大脑这件事我倒是举双手双脚赞成。作为你的线人,我也得弄清楚你在这个星球的基地舰上发生了什么,才能配合你继续下面的任务。该死的cia高层,总是给你分配这么危险的活计,真是一点人情味都没有……像你这种在战争中立过大功的特工,应该安心养老才对!”
安藤讥嘲地扯扯嘴角:“当年你还不够惨吗……艾灵的事让你一蹶不振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有了赫洛……可恶,我不该跟你说这个。”
他扶了扶镜框,手肘倚在医疗舱上,像个阔别已久的老友一样拍了拍玻璃,“喂,不知道你听不听得见,作为老朋友,我得坦白告诉你一件事。在你离开期间,我爱上赫洛了,而他看起来也不像对女人感兴趣的样子,他太美了,我想没有哪个女人跟他站在一块不自惭形秽的。如果我追他,你应该没意见吧?抱歉……我实在需要找个人倾诉我压抑的爱慕。”
没有感觉到舱内水压悄无声息的加大,他自顾自的继续,“我知道他对你有那种感情,但你不可能回应他是不是?我能想象出你别扭的心情,毕竟艾灵是你的弟弟……而且他实在死得实在太惨了。要是换了我,也下不去手。”
“不过,我要问的是,你想过假如赫洛有一天知道了真相会怎样吗?你亲手把他创造出来,寄养在孤儿院十年,跑去执行任务,回来以后装模作样的领养了他,又把他丢下整整六年…”
“说实话,有时候我真想告诉他,让他对你彻底死心。你这个家伙有时候真的很残忍……”细长的眼睛在镜片后眨了一眨,藏着无奈的怅惘,“明明不敢爱他,却让他饮鸩止渴,我很心疼。我想好好保护他,如果你不再能做到的话,就由我这个代监护人来做。”
他宣誓般地郑重地说,难得摆出了一副正经的神态,接着转瞬又吹了声口哨,吊儿郎当地走了医疗区,抛下一句“老朋友再会”。
嗒,嗒,嗒,嗒……
远去的脚步声在近乎凝固的液体中渐渐模糊,室内恢复成一片近乎冥想的死寂。男人的神经在颅骨内窜跳着,像一团在泥沼里蛰伏着的毒虫,他无声地睁开了双眼,眼底幽沉得一点光也没有。
“咔嚓——”
水压骤然加大,医疗舱的玻璃上裂开了一条缝。
***
外界,刚刚褪去的雷雨云又卷土重来,显然正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暴。
可视范围变得极其有限,从窗内望去,只能望见茫茫厚重的灰白色雾气,仿佛一大团棉絮裹住了大地,就连离他们的军舰不远的那座“魔鬼山”的轮廓也看不见了。
起飞条件差到了极点。
赫洛总算体会到了外太空的天气有多么变化无常,他实在无法想象那些长期在外星基地工作里的人们是怎么适应的过来的。
看着窗外的景象,他便觉得胸口有些窒闷。
“好了,让我们看看这几天都发生了什么吧。”
夜莺调出监控录像,将它转到了全息投影仪上,几天内他们每个人的举动一瞬间变成数个动态的小舞台,全都浮现在了周围。
每个人分工察看起各自的录像,赫洛顺着时间轴走到两天前的那个夜晚,观看了片刻之后,心咯噔一跳。
与他们丢失的那12个小时一样的时间断层,出现在他撞见沙耶罗试图逃出军舰的那个晚上。整整一夜的监控录像内容所剩无几,一句话让室内温度骤然降到了冰点,鸦雀无声了好一会。
就在这时,突然之间外面轰隆隆地炸开了一声雷鸣,紧接着整个船舱都发出了极端天气的刺耳警报声。
“舱外的气压正在迅速升高,就快要达到临界值了……”
赫洛看了看操纵台上闪烁的数值,迅速坐到驾驶座上,“有一场飓风正在形成,我们得现在就起飞,离开这颗行星。”
在飓风侵袭大地前,军舰的发射装置险险激活完毕,在风流形成的巨大引力形成的同时轰然冲向了高空,以光速离开了星球的大气层。
在确认脱离危险后,赫洛将军舰调整到了一般高速,设定好航行轨道,以光速的十分之一时速进行自动驾驶。附近的星际殖民地不远,他们不必再次通过虫洞缩短旅途,这让他感到轻松了不少。
毕竟,不是每次都有顺利避开虫洞中存在的黑洞的好运气。
但不得不说,他们的运气的确不错——
驾驶窗的屏幕里,他们刚刚逃离的星球表面正逐渐形成一个骇人的漩涡,它大到近乎覆盖了半个星球的面积,将平流层上的星云都吸了进去,活像一个小型的虫洞,连周遭的空间都要一并撕裂了。
“你去休息一会吧,长官,现在已经进入了安全驾驶状态,又有其他人协助驾驶,没关系的。你的状态似乎不太好。”
白鹰担忧地看着青年苍白的侧脸。
“麻烦你了。”赫洛点点头,擦拭了一下额角的汗,打开安全扣从驾驶座上走了下来,将沙耶罗之前传递给他的信息都誊写到了电脑屏幕上,凭着记忆逐个翻译那些包含着特殊含义的电子象棋的字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