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是指鹿为马。杜浒苦笑:“这不一样……”还是压下了长篇大论给她补礼教之课的冲动,只是简单地道:“反正这是我们汉人祖先传下来的规矩。纲常不可乱,礼义不可丢,要是我和她……有半点瓜葛,那便是逆伦悖道,要遭人唾骂的。”
塔古娜轻轻笑了一声,“这我知道。什么寡妇不再嫁,什么叔嫂不通问,嘻嘻,你们汉人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倒挺多,可惜没有一条能帮你们打胜仗的……”
她忽然急忙住口,四周寂静了好一阵子。杜浒脸色铁青,死死盯着她。拳头捏得太紧,骨节噼啪响。
塔古娜向后退了一退,欲言又止,终究是害怕,捂着胸口,结结巴巴地说:“对不起,你可以当做没、没听见……”
杜浒靠着一棵树,慢慢坐了下去,摸出酒葫芦,猛灌了几口酒,抱头不语。星光下,他的影子微微颤抖着。
突然嘶哑的大吼一声,“没错!那就是一群因循守旧的软骨头!老子认栽!什么他娘的圣贤节烈,什么劳什子仁义道德,统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臭狗屁!”
粗砺的声音传得老远,惊起了草丛里的土拨鼠。
塔古娜给他把酒葫芦捡回来,小心翼翼地放回他身边,诚诚恳恳地说:“我见过不许女儿和情郎好的汉人老学究,我见过读书读傻了的汉人秀才,可我觉得你不像那种人。不然,像我这样,嫁了一个丈夫,又和别人私奔的女人,你何以还在这跟我好好的说话?”
杜浒很快收敛了情绪,淡淡道:“你又不是汉人,自然……”
自然不用守汉人的规矩。这话没说完,便知漏洞百出。汉人守汉人的规矩,蒙古人守蒙古人的规矩,不是理所应当的吗?然而在蒙古人的规矩里,女人又何尝有反抗丈夫、弃婚出走的权利?
为什么不同的人从一出生,就要被套上不同的枷锁?
杜浒深深呼吸着晨间的露气,摸到一块石头,翻来覆去把玩着,几次犹豫着要开口,又几次止了话。
忽然从怀里掏出什么东西,轻轻丢给塔古娜。
“姑娘,你会针线,是不是?我昨天看到你补衣服……能不能帮我看看,要补好这个,费不费工夫?”
塔古娜接过去,“咦”了一声:“这可不太容易,要我说,扔了完事,别费工夫啦。”
杜浒似乎是在寻找合适的措辞,好半天,才低声说:“我迟早是要走的,下次便不会让你拦住。走之前,我想……我想……”
忽然,一阵类似小猫叫的声音从不远处草丛里传来,尖尖的,细细的,又好像压抑的哭。
杜浒首先警觉,扔下手里石子,起身大步跨过去。草丛微微晃动着,他一看,失声叫道:“奉儿!”
奉书已经泣不成声,用力捂着嘴,咬着自己的手背,哭声还是一点一点逸出嘴角。一颗心好像被谁的手攥住了,一点点挤出血来,疼得她蜷成一团,轻轻在地上打滚。
塔古娜也跑过来,吓了一跳,一连声的问:“你怎么出来了?你什么时候出来的?在这里待了多久?你……你也真行!你冷不冷?”
杜浒一把将她抱起来,解下自己皮袍子,熟练地给她披上,掩上衣襟。那袍子里带着浓烈的酒气和他身上的热气。
然后把她的手从口中拉出来。哇的一声,哭声倾泻而出。手背上带着清晰的牙印,杜浒不假思索的就把她的手笼在自己手里,“别咬,听话。”
奉书闷声摇头,用力把手抽出来,抽不出;另一只手抱住自己肩膀,固执地躲他,不看他。直到塔古娜把她轻轻搂住了。
奉书一瞥之下,看到塔古娜手里攥着个淡红色的物事,便是杜浒方才丢给她,请她缝补的。软软的一团,竟是说不出的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