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浒也不说话,只是一点一点地抚着她的踝骨,似乎在用手指量着什么距离。指尖不时轻轻按在某个地方,按得很轻很轻,几乎没用任何力气。
奉书任他为所欲为,心里面慢慢的生气了。杜浒却似乎浑然不觉,过了好一阵子,才用指节敲了敲她的脚面,问道:“还疼不疼?”
她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这才意识到,脚踝的温度已经降下来了,勉强活动一番,也没有刚才那样难熬了。
“记着刚才那个姿势和位置了吗?自己按,不要揉,要轻轻的。”
奉书满脸不信的神情,学着杜浒的手法,慢慢按了一按。说也奇怪,她的脚扭得十分厉害,脚踝周围几寸的皮肉,只要碰到就痛,可单单那个地方,按上去一点痛感也没有,反倒有些酸酸的。
她忍不住问:“你也会医术?”之所以用了“也”字,是因为她忽然想起了蝎子,那个喜欢摸她腿脚的女孩。
杜浒却不再回答。奉书也就不敢再问。在她的记忆里,杜浒本来就有不少匪夷所思的能耐,包括能轻轻易易地隐身到黑暗里,一队元兵谁也没发现他;包括把那个姓罗的大汉轻而易举地推来转去,像耍一个不倒翁,而他自己却几乎动都没动。那个片段,她此后回忆过不少次,却始终弄不清杜浒到底是怎样做到的。
她感觉脚上的血流渐渐通畅了,方才的一点点愤怒早就丢到了九霄云外,忍不住问道:“杜架阁……”
杜浒却冷笑一声:“朝廷都没了,你再叫我的官衔,是笑话我呢?”
她低下头,改口道:“好吧,杜相公,你早些时候说……我爹爹……”
杜浒显然知道她要问什么,却望着天花板,半天不开口。许久,他才说:“今天来不及了,我跟你说些别的。明天你再来。”
奉书不敢违拗,只得点头。况且,明日再聊父亲的情况,本就是她提出来的。
杜浒问:“你今天是怎么找来的?跟我说说。”
她脸一红,心中有些不乐意。杜浒看到她的样子,早就能猜出她一路上的狼狈了。
杜浒又问了一遍,语气变得严厉了。她也只好把自己如何灌醉丫环小厮,如何溜进花园,如何跌入池塘,又如何上树翻墙,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杜浒边听边笑。
“明天你再来时,还打算再洗个澡?再把左脚扭了?”
“明天我再来时,自然会注意。”
“你还能天天请你的丫头喝酒?”
“我……我会等她们睡熟了再来。”她这话却满是心虚。上一次,她半夜独自出门踱步,还没走几步,就让丫环们发觉了,按回床上。
“你走路的声音大得像敲鼓,要是再穿上鞋,就跟打雷差不多了。你越是绷紧了脚,声音越清楚。”
哪有那么大声!她不服气,小声说:“我没绷紧……”
“你现在的脚趾头也是蜷着的,腿是僵的,背是硬的,肩膀是耸着的,就连呼吸也是不自然的。”杜浒说话时,眼睛是闭着的。
奉书大吃一惊。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对身体的控制远没有想象中的严格。她的右脚肿痛,左脚便也自然而然地绷了起来。她方才伸手服侍杜浒吃东西,完事后,手放下了,肩膀却还一直是紧张的。她一边想,一边不知不觉地舒展着全身的肌肉,感觉身体一下子变软了。
杜浒依然是闭着眼睛,说:“好多了。”顿了顿,又道:“你越是害怕我,越是绷得紧紧的,行动起来越是阻碍,懂不懂?把你的每根筋都放回该放的位置,才能厚积薄发,随心所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