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她失神之际,沈丞相长叹了一口气:“她发觉你看到那副画了吗?”
沈楚楚听出了他话语中的关心之意,她犹豫着摇了摇头:“女儿不知她有未发觉,想来是没有。”
太后若是知道她看了那副画,还会让她安然无恙的离开慈宁宫吗?
“爹爹,女儿想知道,您和太后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蹙起一双罥烟眉,忍不住开口问道。
太后给沈丞相作画,沈丞相手中又攥着太后的卖身契,这怎么能不让人好奇?
沈丞相十指攥紧又松开,半晌之后,才将手中团的皱皱巴巴的卖身契,放在了书桌上。
“这件事,太久远了。你若是不提起,爹已经忘了。”他坐了回去,侧过头望着窗棂外的一株红梅。
沈丞相给她讲了一个故事,是一个很久远的故事。
那是三十多年前,他还是弱冠之年,刚刚从五国游学回来。
一回到丞相府,还未下马,便有个书童跪在了地上,抱着他的小腿痛哭流涕。
他认出了那书童,是他曾经私塾先生的伴童,往日经常与私塾先生一起出入丞相府。
好不容易等到那书童止住了眼泪,他才知道书童嚎啕大哭的原因。
私塾先生于五年前被父亲选中,做了他的教书先生。
当时先生那一届乡试的解元,虽还未等到三年一次的会试,不过先生满腹经纶与才华,父亲相信先生可以考中一甲进士及第,最起码也要是个榜眼或是探花。
先生其实与他只相差了六岁,但先生成亲早,他初见先生时,先生只有二十一岁,却已经有个六岁的女儿。
他见过几次先生的女儿,性子活泼开朗,小小年纪便有不凡的画技,几乎是将先生的才学继承了八、九成。
他与先生朝夕相处了两年的时间,他们两人惺惺相惜,先生把他当做知己,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后来先生不负众望,在他和父亲的支持下,顺利的通过了礼部的会试,一举考中了状元。
先生入了翰林学府后,虽然忙碌起来,但只要先生一有时间,保准会来丞相府与他对月畅饮。
又过了一年的时间,先生的官途顺风顺水,已经成为了太子少师,官从正二品。
那一年,他十八岁,已然到了该去游学的年纪,只好与先生告别分离。
走之前父亲让他转告先生,切记要与太子保持距离,太子性格软弱胆小,若是走的近了,怕是要惹来杀身之祸。
当时他年纪轻轻,也没将父亲的忠告当做一回事,父亲一直都是中立党,从不参与夺嫡之争,对于先生之事,未免管的有些太多了。
当晚先生与他畅饮酒水,对月作诗,好不快哉。但喝酒喝得多了,他便将父亲让转告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到他翌日离开晋国之后,他才想起此事,不过那时他已经到了藩国,再让人回去送信,似乎有些多此一举。
他嫌麻烦,还是没让人给先生送信。
本以为只是件不足挂齿的小事,可他万万没想到,两年之后游学回来,先生会因为涉嫌与太子谋逆造反,而被下旨满门抄斩。
他带着书童赶到了地牢外,却被狱卒拒之门外。
那地牢中关押的都是死囚犯,即便他是当朝丞相之子,一样没权利进去。
后来他动用了自己的关系网,再加上父亲暗中的帮助,他才得以在先生被处死之前,与先生见上一面。
他备上了先生最爱喝的女儿红,带着满腔的悔恨,见到了狼狈不堪、浑身是伤的先生。
先生说,这辈子最愧对的,便是他的小女儿。
先生还说,若是有来生,便再也不为官了。
三日之后,午时一刻,先生一家在菜市口被斩首示众。
他日夜颠倒的饮酒,他知道先生是冤枉的,可他救不了先生,只能用酒来麻痹自己。
浑浑噩噩的不知过了几日,父亲忍无可忍的用一巴掌打醒了他。
那一日,窗外淅淅沥沥的下着毛毛细雨,春日的温风拂过面颊,迎面吹来了生命的气息。
听闻先生的尸首被抛掷于乱葬岗,他孤身一人,撑着一把竹骨伞,徒步去了城郊外的乱葬岗。
他闻到了尸首腐烂的味道,那一阵阵恶臭,熏得他险些将隔夜饭都呕出来。
在那堆积如山的尸首中,一个纤细的身影,从那尸体中,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他看着那女孩,呆滞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她是先生的小女儿,名叫贺林宝。
贺林宝是贺家唯一的幸存者,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做,但他还是将她带回了丞相府。
先生入仕为官后,将家人保护的很好,特别是贺林宝,除了与他见过几面之外,她几乎未在外人面前露过面。
为了掩盖贺林宝的真实身份,他同时往丞相府买了一批仆人,将她夹杂在其中,名正言顺的混进了丞相府内。
他为她改名为沈柠,但她死活不愿意改掉自己的姓氏,他知道她是想守住心中最后一丝执念,最终还是向她妥协了。
贺柠喝的是假的鹤顶红不错,但那鹤顶红只是兑水稀释了,虽说毒性因此而减弱了,却也不代表她喝下去就一点事都没有。
原本身体健康的女孩,卧病在床了将近两载有余,他悉心照料,用最昂贵的药材吊着她一口气,活生生的将她从黑白无常手中抢回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