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节(2 / 2)

他没能按照夫子的教诲,在三日内将《楚辞》倒背如流,是以夫子将他锁在了屋子里,罚他三日不许吃饭喝水。

白日倒也还好些,到了夜里,屋子里黑漆漆一片,窗户都被夫子用木板钉上了,连月光都洒不进屋里来。

他陷入黑暗和饥饿之中,倒在冰冷的土地上,像是生活在深不见底的渊崖里,活着对他来说只是一种折磨。

第二天他羸弱的身体撑不住开始发烧,但夫子没有来看他,更没有人知道他全身都被烈火焚烧着,煎熬与痛苦令他丧失了活下去的希望。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量,强撑着爬起了身子,将桌子上摆放的一只茶杯狠狠的摔落在了地上。

茶杯四分五裂,他捡起其中一只碎片,嘴角挂着释然的笑容,将那锋利的碎瓷片,抵在了手腕上。

就在他用力的一刹那,他听到门外响起了敲门的声音,一个稚嫩的童声随之传来:“你好,我叫楚楚,我住在你家隔壁。”

听见那奶声奶气的童音,他拿着碎瓷片的手指颤了颤,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他在这里被关了好几年,每每只有夫子来教他习文习武时,才会将院子门上的锁打开。

她似乎是不好意思了,吞吞吐吐的结巴道:“我听娘说隔壁住着个哥哥,就想来找哥哥玩……我爬狗洞进来的。”

听她说起狗洞,他才想起自己习武时,似乎是在后院里见过一个洞,不过那个洞被夫子用瓮坛子给堵上了,他也一直没在意过。

自打他有记忆起,便没跟夫子以外的人说过话。

他不知道该如何跟她交谈,身上又没有力气支撑他说话,索性他便直接闭上了嘴,安静的等待她识趣的离去。

事实上,她并没有因为他不理她,就扫兴而归,她像是一个话痨,用着一口奶音向他碎碎念着。

她说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她娘因为她偷吃了供佛的糕点,狠狠揍了她一顿。

她爹昨个上山砍柴的时候,捡到了一只肥美的野兔。她娘想让她爹把兔子卖了换钱,但她爹非要炖了兔子给她补身体,两人争吵了一顿,最后他们发现那只野兔怀孕了,于是他们把野兔养了起来。

她说了很多很多,他从来没见过这般聒噪的人,但不知为何,他听着那充满活力的声音,却觉得十分安心。

一直到了太阳落山,他才惊觉,时间竟然还可以过得这么快。

她说她娘喊她吃饭了,她还说她明天会继续来找他。

他觉得自己可能熬不到明日了,但也不知道为何,每每到他感觉自己要坠入地狱时,耳边都会想起她的话。

她还要来看他,若是他死了,她那些碎碎念,就没有人听了。

就这样,他又在痛苦中辗转反侧了一夜,硬生生的挺了下来。

翌日一早,她便如约而至,她好奇的摸着那扇被锁住的门:“哥哥为什么被锁在屋子里,没人给哥哥做饭吃吗?”

听到她的声音,他勉强的勾起了嘴角:“我是个坏人,所以要被锁起来,没有饭吃。”

他实在太痛苦了,他知道夫子在外头是如何诋毁他的,所以他想用这种方法,逼她离开。

只要她离开了,他就能安心的上路了,再也不用受这种无休无尽的折磨了。

果不其然,她似乎是被吓到了,伴随着一阵脚步声,院子外头安静了下来,就好像她从没来过一样。

他支棱着耳朵,仔细的分辨着外面的声响,可除了犬吠和鸡鸣之外,什么声音都没有。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还在期盼着什么,他又重新拾起了那茶杯的碎瓷片。

“哥哥,你能看到这根管子吗?”她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怔怔的抬起头,他被饿得眼睛有些花了,半晌才看清楚那根从窗户缝里戳进来的芦苇管子。

“我给哥哥带了粟米粥,哥哥含住这根管子,就可以把粟米粥喝进去啦。”

说罢,她又用那奶音道:“哥哥别怕,楚楚会陪着哥哥。”

那句话,是他二十多年来,记忆最深的一句话。

是她救了他。

哪怕是后来在战场几度被敌军围困,哪怕是日日沉浸于痛苦与煎熬之中,他再也没有放弃过自己的性命。

因为他知道,还有一个名唤楚楚的女孩,在意着他的性命。

在马球场,若非是司马致舍身相救,他险些害了她。

坠马之后,他曾在将军府清醒过一次。

听闻司马致待她很好,她过的也很开心,他想如果他死了,太后便失去了争抢皇位的理由,这一切就会结束。

若是他和司马致之间只能活下来一个人,那他希望活下来的那一个,是可以给她幸福和欢笑的人。

他在黑暗之中放任自己沉沦,他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渐渐流逝,然后他听到了她的声音。

还是不舍得啊。

喜欢的人,再看一眼还是会很喜欢。

哪怕只是听到了她的声音,他都会忍不住去贪恋这个尘世。

他戎马一生,受百姓爱戴,受将士景仰,受敌人敬重。

他是众人心中的战无不胜、劈荆斩刺的武安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