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1 / 2)

美人如钩 苏眠说 2369 字 5小时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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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宫,清思殿。

仍是一样浓郁的熏香,袅袅萦绕满殿,无形无质,却营造出仙境一般恍惚的氛围。段臻斜坐榻上,手中拿着神策军递上的提审记录,漫不经心地翻了几页,就甩到了案上。

“她这番话,当然是开脱得好。”段臻开了口,“神策军当初拿她,也不过因为她说过几句对太皇太后不敬的言语,高方进捕风捉影而已。她却聪明,不知从何处又拉出来一个乐工给她垫背。”

他这话说得不温不火、不疾不徐,眼光表情,也俱都和蔼可亲,若不是那字字句句分明都带着讽刺,还真叫人以为他不过是在闲谈风月。他静了片刻,跪在殿中的人却不接他的话,于是他发问:“你是戚才人的老朋友,你如何看?”

殷染回答:“婢子与戚才人已久未来往了。”

段臻眸光微凝,她却也恰在这时候抬了头。尖尖的下颌旁垂落几缕发丝,衬出白皙的面孔,和那一双幽潭似的眼瞳。

还未等他说话,她已接着说了下去:“婢子但知戚才人也不过一常人,既是常人,便当以常理常情度之。论常理,戚才人身怀龙种,锦绣前途近在眼前,如此紧要关头,她甚至无事绝不出门,怎可能还要无事生非,乃至犯下弑主大罪?论常情,戚才人与太皇太后素无过节,戚才人有孕在身,心焦气燥之下微词难免,但祖孙之情俱在,如何竟至于狠心杀人?而戚才人陡遇刑鞫,想必六神无主,数日之后,才想起那个……鬼鬼祟祟的乐工,她心中怕也不能肯定,但被逼无奈,不得不转供他人罢了。”

段臻耐心地听她说完,才道:“那朕又如何知道那乐工有辜无辜?”

“这个好办。”殷染冷静地道,“内宫的刑讯消息还不至那么快传到皇城去,陛下此刻就派人快马加鞭去搜查那个乐工的住处即可。”

段臻打量着她。这目光让人很不好受,但是她受下了,还温和地道:“婢子还有一事不解。”

段臻有些讶异,“何事?”

“若戚才人没有招供,陛下原计如何处分她?谋弑大罪,抄家灭族?然而——”殷染的嘴角微微勾起,似嘲讽,又似只是凄凉,“若杀其母,将安措其子?”

段臻安静地看了她一眼。她闭了嘴,眼观鼻鼻观心,表情滴水不漏。

若杀其母,将安措其子?

这一刻,段臻甚至觉得她所说的,并不是戚冰的事情。心肠里愈是发冷,他的笑容却愈是温和。

“你所言都颇有道理。”段臻点点头,好整以暇地道,“朕却听闻,太皇太后出事之前,戚才人去找过你的。”

☆、第115章

第115章——画地为牢(二)

“——殿下!殿下不可!”

周镜晃悠悠的声音,打断了清思殿中沉至窒息的寂静。

段臻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便见自己的五儿子急急迈了进来,也不管殿中还有什么人,劈头就道:“让我去抓那个乐工!”

“放肆!”段臻沉声喝道。

段云琅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恰跪在殷染身边三步远,殷染都觉自己膝下的砖石地面狠狠一震。段云琅身子挺得笔直,仰着头大声道:“父皇!儿臣一定要将那害死□□母的凶手找出来!”

段臻突然站了起来,殷染看见他的手在那明黄袍袖之下轻微地发着抖。

不知过了多久,他又坐了回去,同样还是那只手,在空中挥了挥,“你去吧。”

“得令!”段云琅立刻应下,转身又往外走去。段臻又看了殷染一眼,那一眼——不知为何,殷染觉得那一眼很复杂,好像圣人分明是什么都知道的,可是圣人累了,不想再多说一句话了。

他终于道:“你也下去吧,等陈留王查出结果来。”

***

殷染自北偏门走出清思殿,领着她的内官却倏忽不见了。她不得不沿着宫墙凭记忆走回去,脑袋却被一个轻飘飘的东西“砸”中了。

一根嫋嫋娜娜的柳条从天而降,拨松了她的发髻,又摔到了地上。

她抬起头,左侧宫墙之上,凸出来一座台榭,几株光秃秃的柳树正搭在那精致台榭的矮檐上,其中一枝柳条还被人抓在了手里。

殷染都为那柳树感到头发疼。

段云琅手扶着望仙台的红阑干,低下头带笑望着她,天色微凉,而少年眸光潋滟。

就好像方才那个在清思殿中撒泼耍赖的人根本不是他。

她只同他对了一眼,便知道他生气了。

段五的生气是有层次高低的。若夫装傻乔癫、大叫大骂,那其实并非生气,只是着意现他的眼。至如冷眉冷眼、一声不吭,那才是真的动了肝火,十劝九不回。

而到了这番模样,唇角衔笑、容色温柔……那就是地狱末日。

殷染匆忙低下头去,往北直走。

段云琅眉梢一挑,轻轻哼了一声,三步并作两步地从望仙台上奔了下来,而后又放慢了步伐,负袖背后,优哉游哉地跟在她身后四五丈远。

自珠镜殿侧边绕过,就入了御花园。初秋时节,百草凋敝,蓬莱亭边几本嫩黄早菊迎风而绽,层层叠叠的花瓣纤柔地低垂,倒映着亭下的脉脉泉流。那流水又沿着假山的皴纹汇到斜桥之下,汩汩流入了烟波浩淼的太液池。一阵风来,水动,花动,明明是冷淡的秋光,却偏偏万物生出了华彩。

可惜天色阴沉,不然,蓬莱亭一贯是东内胜景的。

也亏了天色阴沉,此处少人经过,殷染走到那蓬莱亭外的矮坡上,身畔就是那被风吹得风姿摇曳的早菊,面前就是那错落堆叠的假山,再放眼便见一望无际的太液池,心中一口浊气终于消散。

有人走到了她的身边,她感觉到了,但没有转头。

“我若不出来救你,你可得同戚才人一样地论罪了。”

到底是少年人,沉不住气,一开口就兴师问罪。殷染低下头,脚尖蹭了蹭地上枯黄的小草,半晌才道:“今日多谢你了。”

这是什么话?他气极反笑:“你我多久未见了,怎的如此生分?”

殷染慢慢地呼出一口气,假山环抱之下,令人惘然生出一种身在五行之外的错觉,可惜她自己都知道这不过是错觉。“我心中难受得很,五郎。”她的嗓音有些干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