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林将军,都督平、鲜二州兵马,并暂摄州事曹休率领亲信部曲,一路向东北方向疾驰,可是才刚抵达冀州魏郡,还没到邺县呢,便得急使传信,邓艾、石苞等已然攻克了丸都山城,高句丽王位宫抛妻弃子,独骑东渡马訾水而遁。
好在信使赶往洛阳报捷,必沿驿路而行,正好被曹休撞见。于是曹文烈老实不客气地亲写上奏,而把邓、石之报附在其后,自命部曲返京奏捷——即便你还没有得着消息,终究诏命已下,我是东征的总指挥官,按道理这奏报得我来上。
其部曲原路折返,匆匆回归洛阳,可是进城之后,就觉得气氛不对——我们离开洛阳也还未足十日啊,怎么到处都有士人驻足议论,而且个个面带不忿之色呢?尤其在经过太学的时候,竟见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禁军执戟而立——这是怎么了?是领导来视察,还是太学里发生命案了?
其实事情的缘由,还要从数日前说起,也不知道怎么一来,都内谣言纷起,搞得是人心惶惶。谣言的矛头无一例外都指向崔琰崔季珪,说他向天子进言,欲图全方位改政——此前那几条都只不过是开胃小菜罢了,更激进的还在后面哪。
首先,重提此前在群相会商时没被通过的相关学术方面的新政,而且变本加厉:不仅仅结束郑学的官学地位,还要将其彻底赶出太学,大家从此改念宋忠和綦母闿的《五经章句》;不仅仅清退学习成绩不佳或者出身商贾、工匠之家的太学生,凡三代内无千石长吏者,无论师生,都要一概逐出。
其次,恢复汉政,收尚书归内廷,废罢商部,合户、度、虞三部,不设尚书令、仆射等,各部直承帝命。
第三,停罢科举,以中正为基础,恢复荐举制度,此前因科举入仕,而无中正官中中以上品评者,一概沙汰。
其实这三条都极匪夷所思,那已经不是**********的问题啦,简直是自掘坟墓,略微懂点儿政治的都不会相信。问题世间本多愚氓,哄传之下,理智的声音反倒被逐渐掩盖——或许我听说和传播的不是全部真相,而有所夸大吧,但察崔季珪此前的施政方向,他肯定会想这么干,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尤其还有最可怕的一条,说因为太皇太后下诏赦免辅国曹洪,崔琰羞恼之下,乃密奏天子,使隔绝太皇太后与外界的联系。天子不听,崔琰再献策,使如汉制,另建长乐宫以居太皇太后——这长乐宫的地点么,就设在城东门外的洛水岸边,择一风景秀丽处奠基吧。
这根本有违孝道,太学生们当场就怒了。本来他们就已经为改教纲、逐师生等谣言搞得人心惶惶,于是就抓住这条罪状,联名上疏,直斥崔琰为奸邪,妄图离间皇家骨肉,请求将其逮捕下狱,严加审讯。
奏上中书,郑浑等以示崔琰,崔季珪当场就蹿了——我靠泼脏水你也要有个限度吧——“此必小人妄造流言,非诽谤吾,实诽谤朝廷,诋毁天子也!必须彻查。”乃请御史遣吏入太学,查禁谣言的源头,然而桓阶、陈群都顶着不肯办。何晏即请崔琰上奏天子,以帝命使秘书遣员案查。
就这么着,何平叔接下重任,大摇大摆地就进了太学。此人本就倨傲,眼高于顶,根本不肯好好讲话,结果一言不合,被太学生们鼓噪起来,石子、棍棒相交,打得他唇裂齿豁,满头是包,被迫落荒而逃。可怜何平叔,时以容貌俊美、肤色白皙著称,人皆誉为“傅粉何郎”——脸白得就跟擦了粉似的——这一来彻底变成了猪头三。
何晏逃归内廷,去向曹髦哭诉,曹髦亦颇为恼怒,即命禁军包围太学,暂不许学生外出,以期事态逐渐平息——终究是国家最高学府,又多显宦子弟,不好直接冲进去抓人,曹髦这点儿政治敏感性还是有的。同时命博士许慈、任嘏等安抚太学生,逐步清退造谣、传谣者。
经此风波,都中士人尽皆侧目,谣言不但未能止息,反倒越传越邪乎,甚至连天子、太皇太后皆为崔琰幽禁的离奇说法都莫名其妙出现了。众人皆谓:“若是令公疾瘳复起,必能制之也,若有不讳,国家危矣!”
——这正是陈泰向是复所言:你不是很擅长散布谣言吗?你能用谣言促使崔琰加快变政的速度,那么为啥不干脆利用谣言,直接把他搞臭呢?何必兜那么大圈子,脱裤子放屁。
然则众人所寄望的是令公却又如何?是勋这些天仍然躺在榻上,距离死亡只有一线,前来探视的官僚是络绎不绝。不过是复都关照他们,说我爹病势沉重,你们就别跟他提朝中的懊糟事儿啦,一旦刺激到他,给直接活活气死了可怎么好。故此众官只是榻前垂泪而已,也不知道是在哀伤是勋之病,还是在担心朝内的乱局。
可是这一日前来探视之人,却让是复大吃一惊——此人非他,正乃故汉太尉、杨修之父杨彪杨文先是也。杨彪本年都已经七十六岁高龄了,而且长年罹患腿疾,是被仆役直接从马车上抬下来的,随即舆入内室。是复不敢怠慢,赶紧命人取三张枰来,摞在一起,使杨彪高踞——无论年龄还是名望,都不可能让杨老头子坐在地上,仰头跟自家老爹说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