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勋不去理他的辩解,冷笑道:“吾昔日亦曾遇一华僧,德量无对,彼亦不敢言使中国为佛国,独汝井蛙而生宏愿,岂不可笑?彼僧曾诵诗四句,以谕修行,汝若能解,吾掉头便去,若不能解,且自斟酌,收其妄念,如何?”
听到这话,纬氓不禁感起兴趣来了,于是点一点头:“太尉请言——贫僧若能解,还望太尉助我得成宏愿;若不能解,愿不可息,然再不敢教化太子矣。可否?”
是勋说好,要的就你是这句话,你且听来——
于是高声吟诵道:“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纬氓听了这首短小的诗篇,不禁肃然起敬:“此真高僧大德所为也。”而且肯定是华僧所做啊,西域僧也好,天竺僧也罢,在此之前还真没有谁精通汉语,进而能用汉语做诗的——他们大多只是粗通中文,还得在中国人的协助下,才能顺利翻译佛教经典。
这诗中的含义可深了去啦,然而——纬氓说倒还难不倒我:“菩提为道,身与道通;明镜悬照,以助心行。修行如拂尘,使身不离道,使心不烦恼,渐拭渐净,明心见性,乃合于道而从于佛矣。如是否?”我解得对不对啊?
是勋心说我怎么知道你解得对不对……看起来这个纬氓确实有两把刷子嘛,我不出绝招那还真不行啦。于是瞬间推翻前诺:“此诗易耳,尚有一诗,得愿闻否?”
纬氓赶紧说:“愿闻。”他一个痴迷于佛法之人,骤闻如此妙音,咀嚼之后,满口余香,中心大畅,听说竟然还有第二首,岂有不想再听的道理呢?还怕是勋不肯吟诵,于是重申前诺:“若贫僧不能解,亦不再敢教化太子矣。”你别废话了,快说吧。
是勋淡淡一笑,于是吟诵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佛教能够成为世界四大宗教之一,重点不在创生,而在繁衍。对于是勋这种基本上唯物,不信鬼神的人来说,根本不相信古老的奴隶社会当中会生出一个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佛陀来,就算那真是个天生圣人,后无来者的伟大哲学家、宗教家,也不可能一语道尽百年、千年后事,明了宇宙间的真谛。佛教倘若止步于释伽摩尼所言,估计比那些原始的萨满教也好不了多少。关键是代代传承,不断完善和衍化,通过历代高僧大德的添砖加瓦,佛教才能成为在现代社会依然拥有一定生命力的成熟宗教。
尤其佛教东传进入中国以后,结合中国传统的哲学思想,更开出一朵绚烂夺目的奇葩来——即为中土禅宗。纬氓和尚坐井观天,他哪儿知道这些啊,这会儿别说中土禅宗了,就连天竺禅宗是否真正源起了都不好说——达摩自称为禅宗第二十八代,但是水分很大。
是勋所吟诵的两首诗,其实不是诗,乃是禅宗的“偈子”,在后世知者颇多。第一首偈子的作者为中土禅宗第六代、北渐派的始祖神秀,第二首的作者则是中土禅宗六祖、南顿派的始祖惠能。据说中土禅宗五祖弘忍某日召唤门人,要大众各作一偈,若真的领悟了禅意,便即交付衣钵,禀奏朝廷,命之为六代宗主。于是上首弟子神秀先作一偈“身是菩提树”,众皆赞叹,以为必得真传矣。
可是弘忍却并不怎么满意,对神秀说:“汝作此偈,见即未到……若觅无上菩提,即未可得……”回去重新再作一首来吧。
为什么“见即未到”呢?是勋自然无法明白其中道理。他只是猜测,禅宗就理论上而言,虽对传统佛教进行了较大的变革,但也是站在传统佛教基础上,臻于大乘以后才敢独辟蹊径的,所以虽不同时,虽不同道,却是同源,达摩肯定比面前这个纬氓要精通佛学,而得达摩衣钵所传的弘忍,必然也不是纬氓可比呀。神秀为弘忍首徒,后来单开一派,为其宗祖,说不定也比纬氓要强。所以他才先吟了神秀的偈子让纬氓去解。
嘿,你别说,纬氓和尚还真解出来了——虽说是勋也不知道这解得究竟对不对。无奈之下,只得再祭出了六祖惠能的偈子。
惠能当时只是寺中舂米的一个小行者,而且还大字不识,从未读过佛经,而只见天儿偷听弘忍讲法而已。可是神秀回去冥思苦想了好几天,都作不出更好的偈子来,惠能听说此事后却以其旧偈为基础,新作了一首“菩提本无树”出来。
惠能后来提出的理论是:“世人性本自净,万法在自性。”修行只是手段,不是求佛的真谛,要在明悟自性,见性即可成佛。他就此得到弘忍的首肯,传以六代衣钵。
纬氓你能解神秀之偈,那么再来试试惠能的偈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