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啦,外甥不是儿子,周不疑可能跟着亲爹早就跑中原来了呢?要不然也不会十三岁的时候便为曹操所识啊。其年虽幼,曹操既欲以女妻之,那么顺便带在身边,乃至柳城,勉强也说得通。种种疑点,若硬拗还是能够找到理由的,只是违背常识之处太多,是勋不敢相信。
总之,据说这周不疑是个神童,打小便“有异才,聪明敏达”,曹操想把女儿嫁给他,被他婉拒了。曹冲也是神童,大家伙儿都说“可与不疑为俦”,俩孩子的才智不相上下。所以后来曹冲病死了,曹操“心忌不疑,欲除之”,曹丕去劝,曹操说:“此人非汝所能驾御也。”于是便派遣刺客把这周不疑给宰了。
就这点上也很奇怪,一半大孩子就算再聪明,真能使曹操生忌,还认为曹丕驾驭不了他么?那么难道曹冲就肯定能够驾驭得了周不疑吗?所谓“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还真能够十岁看老吗?这也实在太过神话啦。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周不疑是个聪明孩子,那是跑不了的,故此是勋得见此人,不禁上下打量,可是瞧来瞧去,也就是个普通少年而已,看不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来啊。
满心疑惑之中,便即将逄纪引见给曹冲,然后四人入堂对座。曹冲上来就问:“闻姑婿不止辞位,亦欲返乡,果然否?”
是勋点一点头,说没错,我这就要收拾行李离开安邑啦。曹冲满脸的遗憾:“小子正欲就姑婿而学,不意分别在即——能得不行耶?”是勋微微摇头,说我主意已定,不可再留,反正也不是一辈子见不着了,你不必过于牵念。
曹冲轻叹一声:“惜乎小子不得远离父王,以随姑婿之侧……”伸手一指周不疑:“元直与小子至交,乃欲拜于姑婿门下,日夕受教,恳请俯允。”周不疑闻言,赶紧离席拜倒:“不疑愿随是公离邑,望蒙收录。”
唉呦,这出戏文倒是大大出乎是勋的意料之外啊,他不禁暗中瞟了逄纪一眼,就见逄元图也微微皱眉,可见未能即刻洞彻其真意。是勋琢磨,这俩孩子究竟是啥意思呢?不如让我先来问一问看吧:
“元直请起。勋亦久闻元直聪敏,或传十三岁即受魏王所重,乃欲以女妻之,有诸?”
周不疑听了这话倒不禁一愣:“不疑年十七,去岁始随舅父赴都谒见,此前诚未得识魏王尊面也。”
是勋心说果然,《零陵先贤传》里全都是瞎掰,怪不得陈寿不肯收录。于是又问了:“既欲入我门下,何不倩令舅为托?”干嘛不让你舅舅介绍你过来,而要拜托曹冲?刘先与我同殿为臣,关系说不上有多好,但我多年前出使荆州的时候,双方便曾有过一面之缘,真要介绍外甥来我门下就学,这个面子我肯定得给啊,你又何必舍近求远呢?
周不疑表情诚挚地回答道:“不疑乃欲入室也,不厌升堂。”
《论语.先进》中孔子评价子路,说:“由也升堂矣,未入于室也。”就是说子路的学问若以居室来喻其深浅,那么已经脱离入门阶段,算是迈入正堂啦,但还没能够进入内室——可以算是中级。所以后世便以“升堂入室”来比喻学问由浅入深,或者一步步得其乃师真传。所谓“入室弟子”一说,也是由此衍伸而来的。
周不疑的意思,倘若只由我舅父来介绍、推荐,那我很可能只是你一个挂名弟子,未必能得着悉心教授,所以特意拜托曹冲——曹小象的脸比我舅舅要大。
这时候的是勋,勉强可以说“桃李满天下”,正经教授过的弟子不下数百人,若再加上自命的“私淑”,恐怕过了千了。但这所谓的“正经教授”,确有弟子之名的,大多只是听讲大课而已,他认识是勋,是勋不见得认识他(或者就算勉强认识,也实在记不住名字)。周不疑表示,我的愿望若仅于此,根本不用旁人介绍啊,直接排队买听课票不就完了么?
是勋跟刘先也就点头之交,倘若真由刘始宗来推荐自己的外甥,是勋很可能卖同僚一个面子,假模假式地收录门墙,然后一转手就又把周不疑推去太学,或者在安邑的魏国官学。他未必有心情和时间亲自教育周不疑,周不疑唯一能够得着的特权,就是随时都可以来听大课,不必要排队并且给鱼他塞钱了……
然而通过曹冲绍介,却又不同了。曹小象不管目前继承顺位高低,好歹是曹操的亲儿子,无论就其地位,还是跟是勋的亲疏程度而论,是勋都不可能冷淡相对他所介绍来的人,况且又被称之为“至交”。
这一大套原因说起来貌似复杂,其实当事人全都心知肚明,所以周不疑仅用“升堂入室”之喻,一句话就明确了。是勋闻言而笑,心说先不提你的事迹虽然于史书上仅寥寥数语,却有“聪明敏达”的考评,曾引发后人诸多yy,光你事迹中诸多疑点,就够我在好奇心驱使下收入门墙,来好好观察一下啦。不过嘴上却说:“欲入我室,不易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