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曹操静急思动,上奏要再征淮南,一举解决袁术的问题。郑玄当朝质问:“袁公路何罪,而公欲伐之?”曹操听了这话就是一愣,心说我跟袁术掐架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大家伙儿都是为了争地盘儿、抢人口,还真没给他好好地定过罪名。当然这话不能公开说,他只好绞尽脑汁地思考,最后说:“袁术四世三公之后,而不思尽忠报效,前在南阳,侵伐荆州刘表,后迁淮南,使孙策攻扬州刘繇,岂非罪欤?”
郑玄摇头:“南阳往事,昔日不申其罪,今日无可再言。淮南之事,公既授拜孙策,安能再罪袁术?”孙策要是没罪,袁术怎能算有罪呢?
曹操闻言,不禁沉下脸来,瞟一眼排位挺靠后的是勋,心说这就是你给我找来的拉拢天下士人的大旗?这旗是竖起来了,奈何他不肯跟我走啊。是勋没有办法,只好站出来帮曹操说话:“天子既迁都定许,所在不远,而袁术不输赋税,不贡方物,是其罪也。”不行职贡就是不敬天子,不敬天子自然应该征伐。
郑玄一举笏板,朝向刘协:“请天子下诏,以此责问袁术,并征其入朝,倘其不行,则可明大义于天下,再伐不迟。”
曹操一听,原来你不是反对打袁术,你老先生是想要维护朝廷的权威,先敲定了袁术的罪状再去打他——虽然有点儿死板,太过执着于程序正义了,好歹不是故意拆我的台。想到这里,面色微霁:“吾料袁术必不应征……”开玩笑,让袁术放下军队孤身到许都来?杀了谁他也不肯干啊——“可先整备粮秣、物资,待申明其罪后,即可与伐。”
谁料到郑玄还有话说:“天子新迁都许,城堞才完、宫室粗建,太学尚未竣工,倘若南征,钱粮何来?”曹操心说你大司农管着国家财政呢,有多少钱粮,够不够打仗,你还不清楚吗?——“月前荆州刘表、冀州袁绍、河内张扬、南阳张绣等皆有粮秣送到,以资王室,岂不可用?”
郑玄反驳道:“古者春夏不征,以便农也。今朝廷虽有粮秣,淮南却无,所行之处,行将田地荒芜,百姓流离。淮南虽为袁术治下,岂非大汉之民耶?使淮南废农,与国何益,与民何德?”
是勋心说您老先生这就有点儿过分了,说起打仗,我虽然也是二把刀,倒是比你更熟悉一点儿,当即答复道:“朝廷有粮而淮南无粮,以有粮对无粮,伐则必取。若待淮南亦有粮时,则战无必胜之算,敌有顽抗之心,迁延日久,死亡必多。况,袁术在淮南横征暴敛,百姓困穷,即便有粮,乃术所有,非民所有也。取淮南而早兴耕织,与国为益,除暴虐而抚以王道,与民为德。”
郑玄捋须微笑:“是少府能见及此,亦不负为王臣也。”转过头去再奏刘协:“臣请将库藏粮秣,一半输军,一半暂留,以待战后赈济淮南之民。”
听了这话,曹操和是勋全都大舒了一口气,心说你老先生拐弯抹角的,原来是这个主张——早说呀!其实郑玄并不反对战争,他的理想是要重振汉室,复归一统,又不是读书读呆了的货色,也不会妄想光靠着德行而不靠打仗就能达成这一宏伟目标。他是要提醒曹操,你如今奉天子而行,就必须得发动“义战”,一要把握大义名分,二要多为百姓考虑——统一战争中可能受到波及、伤害的那些老百姓,可也全都是大汉子民呀!
从朝堂上退下来以后,是勋就问郑玄,说您要是有啥主张就直接提吧,干嘛非要跟曹司空针锋相对,差点儿闹出误会来?郑玄轻轻摇头:“曹公若公而无私,必不会误会老夫;若有私弊,则老夫以此警示也。”是勋心说公私之间,哪儿能分得那么清楚?纯忠之人,从来就没有好下场啊——可能王修例外。但是他知道劝不服老头儿,只好假模假式地鞠躬如也:“先生教训得是,弟子受教。”
回过头来又去找曹操,转达了郑玄对自己所说的话。曹操捋须沉吟了好半天,才喟然长叹道:“郑康成真老成谋国之士也。”是勋心说你这断然不是真话……或者不是完全的真话。不过你放心,倘若我的记忆没有错,郑玄也活不了几年啦,你以后再想找这种束手缚脚的道学家,恐怕都找不到……嗯,也说不定日后的荀彧还会接郑玄的班儿。
当然啦,郑玄不会这就翘辫子,但是是勋没有想到——也是他没记清楚——朝廷的诏书下到泰山,应劭却因病而不能应召,然后没隔俩月,竟然就此挂了。临终前,应劭向朝廷献上《汉仪》和《汉宫礼仪故事》,这倒是和原本的历史相同。
(千里共婵娟之卷六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