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勋心说来了,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他不愿意在蔡文姬面前肆意抄诗,干脆摇摇头:“公务繁冗,近日便无诗兴……勋今劳于刀笔之间,恐将与诗绝缘矣。”
“是何言欤?”王粲表示反对,“宏辅前使宛城,又赴华阴,千里之途,尽见名山大川,何云‘劳于刀笔之间’?宏辅若不能为诗,则我等安居许下者,更不敢言诗矣。”
是勋心说你不敢言诗就对了。在原本的历史上,你诗歌创作的高峰期就是窝在荆州,寄刘表篱下的那段时间,如今我帮你把那段蹉跎岁月给一刀砍了,说不定你的诗文成就就要因此而降一个档次。
他想着想着,不自禁地就说出口来:“史迁有云:‘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乃如左丘无目,孙子断足,终不可用,退而论书策,以舒其愤,思垂空文以自见。’正所谓‘诗穷而后工’,今我等得司空所重,以兴邦为任,恐于诗文一道,将日行而渐远者矣。”
他心里说日行渐远正好,反正我已经抱上了曹操的粗腿,不必要再靠诗文扬名了,正好趁这个机会‘是郎才尽’。但是王粲听了这话,就不禁皱起了眉头,有点儿小郁闷:“粲居于司空府中,案牍劳形,果如宏辅所言,诗兴渐远矣。前此南征袁术,又不得从,且待来年再动兵时,必要随于军中,于长枪大戟之间,以求文思也。”
王粲所说的“前此南征袁术”,是在是勋前往宛城的时候,曹操派曹仁、太史慈、夏侯惇、曹纯等将,分道南下,渡过淮水,基本上占据了整个庐江郡。袁术吓破了胆,不敢来战,只是一封封书信往江东送,要孙策渡江应援。其实倘若他言辞谦恭一些,“小霸王”虽受朝廷之官,终究却不过情面,就可能装模作样地调调兵,以威胁曹军侧翼。但袁术还是一副君主对臣下的臭美嘴脸,书信的言辞也越来越激烈,孙策瞧着就腻味,干脆借口正忙着收取吴郡呢,理都不理。
就此堂堂的袁公路蜷曲于小小的九江郡内,再无振作的可能。是勋估摸着,这回那家伙不敢再称帝了吧?也算是我救了你,让你即便死了,名声也不会太臭。
王粲坦承自己最近诗兴不佳,所以想要下回跟随曹操出征,好去战阵之上找灵感。是勋就劝他啦:“大丈夫当以匡扶社稷为己任,诗文终为小道。况古来以诗名传世之人,安有不穷蹙艰险者乎?适才所诵史迁《报仁安书》中语,正此意也。”
王粲说啦,那是因为屈原他们没能遇见明主——“如曹公恢弘广度,似你我必不会见囚、见放,而不得施展才智也。”是勋心说别你我,你就是文学侍从之士的命,我如今可想着更进一步,爬得再高一点儿哪。
“始皇岂非雄主乎?而韩非终不能得全首级;孝文皇帝岂非明君乎?而贾生(贾谊)不免贬为王国傅。诗文使人清高,然至清则必为时俗所讥,千夫所指,得无落魄乎?”那些文学之士所以当不了大官儿,或者是遭人陷害,都是因为不合流俗,iq高而eq低,你可别跟他们似的,最后落个没下场。
王粲有点儿不以为然,但还没来得及反驳,旁边蔡琰先说话了:“宏辅所言是也。即以先父论,一生执其董道,而不识变通,故为朝廷所贬,为董贼所挟,复为王允所害。其节固至高也,奈何亲人思来,不觉潸然……”说着话,不禁淌下了几滴清泪。
看到蔡琰落泪,是勋和王粲两个都慌了,赶紧解劝。是勋说:“不合使女公子念及先人,勋之过也,当自罚三杯。”王粲赶紧转换话题,说:“闻曹公语,使女公子默写中郎遗文,不知已有多少?粲愿先睹为快。”
蔡琰轻轻抬起袖子来,就在眼睑下面把泪水给接住,吸掉了,仪态之端庄,真是看得是勋自惭形秽。是勋心说这般奇女子,便应当有个好的归宿,陆小曼要嫁徐志摩、林徽因要嫁梁思成、李清照要嫁赵明诚、王宝钏要嫁薛平贵……好吧,最后那个是胡扯——总之,便不知蔡文姬的下场如何了?难道在这一世还要嫁给董祀吗?史上无一字为传,建安十二年以后还做屯田都尉这种小官儿,那董祀又算什么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