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嘉遇清晨醒来的时候,钟翮正侧着身子躺在他身边,单手支着脑袋把玩他的头发。
他很少见到这样神态的钟翮,亲昵而又坦荡。她身上衣衫散乱,带着被炉火烘烤过的气息。她本不该有体温,想来是为了不冻着他,用了术法让自己保持温热。
这是完全属于陆嘉遇的钟翮。
他动了动酸软的身体,窗外飞雪簌簌像是不会停止一般。一切都与三十六年前一模一样,但他却不会将这两段时间混淆在一起。从前的钟翮是师尊亲人,此时的钟翮是爱人。
他低低的笑了,钟翮亲了亲他的额头问,“笑什么?”
陆嘉遇睁开氤氲着雾气的眼,“我在想外面的人要是知道了,怕是要骂我罔顾人伦,欺师灭祖?”
这么一说钟翮也笑了,“那不成,他们应该会先骂我天生恶种,蛊惑了陆家的少主。”
虽是玩笑,但陆嘉遇也知道钟翮说的是实话,他有些心疼却不知道如何表达,手足无措半分钟后他抬头亲了亲钟翮的下巴。
钟翮没拒绝,伸手摸了摸他的后脑,然后低头看着他,“嘉遇,跟师尊合籍,好不好?”
陆嘉遇求之不得,当即就想开口答应下来。他柔软的唇却先被一双手不轻不重的按住了,钟翮轻轻揉了揉他的唇珠。
“不能答应这么快,小傻子,被人卖了都不知道。”钟翮轻轻弹了他的鼻子尖。
陆嘉遇握住那只弹他鼻子的手,仰头看她。
钟翮也没把手指抽回来,低声道,“嘉遇,我答应了你会好好活着,跟我能不能真的活下来是两码事,你明白吗?”
陆嘉遇抿了抿嘴唇,点了点头。
“炼狱想要我的魂魄,所以我们有一场硬仗要打,结局如何我不得而知。”她伸手摸了摸陆嘉遇的脸颊。
“若是天不遂人愿……”她顿了顿。
陆嘉遇却先开了口,“我随你一同去。”
他是那样笃定而倔强,钟翮并不意外,她摇了摇头,“我把爹爹和一线天都留给你,若是我没能活下来,他们会在第一时间将你绑回一线天。”
陆嘉遇眼中惊恐,“不……”
钟翮低头亲了一下他的唇,“听我说完。”
“再痛苦的记忆都会被时间淡去,拒绝离别和消散是不应当的。你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替师尊好好活着。但若是你忍不了想要来找师尊,我不拦你。”
陆嘉遇握着她的手又紧了些,“你跟我结了同命,你骗我。”
钟翮松开他的手笑道,“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会解开的……嘉遇,我命劫那么多,不怕这么一点反噬。”
她专注地看着陆嘉遇,“但是你要答应我,不要去与炼狱做交易。”
小徒弟靠在他怀里,眼圈渐渐泛红。钟翮伸手捏了捏他的脸,“所以,我们合籍吧。”
“至少我想看你穿一次红衣,好不好?”
陆嘉遇知道钟翮在跟他交底,情绪难免低落,他迟迟没有回答,似乎陷入了一场天人交战。
片刻这人抬头在钟翮颈侧咬了一口,他咬得很使劲儿,直到口里都是血腥气。
钟翮也不躲,任他泄愤,甚至还伸手拍了拍他的背,“不生气了?”
陆嘉遇抬起头俯身趴在钟翮身上,“气,大不了我们迟一点下面见。”
陈英自然也留宿在一线天,兵荒马乱见过故人之后,他跟着鬼奴去了他的房间,隔壁就住着师寻雪。
他想了想先叩响了师寻雪的房门,师寻雪将门打开就见探陵君在外面立着。
“师叔?您快进来。”师寻雪斟了茶。
陈英打量了房间一眼道,“别意如何了?怎么没见她?”
师寻雪叹了口气,“那孩子在东海用灵力过度,我就将人安置了,没叫她起来。”
陈英点了点头,他想了想开口道,“你……还记得你有个儿子么?”
师寻雪瞳孔骤缩,还没等回答,房门就又被推开了。
一身黑衣的钟翮站在门外看向屋内两人,她沉默片刻撩袍跪了下来,“孩儿不孝,拜见爹爹跟师姐。”
“当年事发,连累师姐差点替我送命,连累爹爹独掌山门近百年,是我的错。”
陈英是第一次与这个不讨他喜欢的女儿四目相对,先前在群英会上他就认出了她。只是这些年风雨往复,彼此都已经面目全非。陈英摸不准她是来作什么的,似乎亲近不得,更疏远不得,最后只能在小厨房里按照记忆做了一份点心差弟子送给她。
他看向面目全非的钟翮道,“起来吧。”
陈英不苟言笑,他做不到像寻常父亲那样嘘寒问暖,连安慰都是硬邦邦的。
师寻雪却在这样的场面中寻摸到了几分熟悉,她几步上前将钟翮扶了起来,甚至还像小时候一样为她拍了拍膝盖。
钟翮伸手扶住想要弯腰的师寻雪,鼻子一酸道,“师姐。”
师寻雪拍了一下她的额头,“你啊。”
陈英磕了一下手中的杯子,“既然你来了,不如说说那孩子的事情?”
钟翮点了点头,“我来便是向师姐解释阿鹤的事情的。”
她转过头去看向师寻雪,“师姐,你当年与阿鹤的父亲是如何分开的,事关体大,怕是要究根问底一番了。”
就连陈英也抬眼看向了师寻雪,她眼中有些懊悔,时隔多年,那一笔烂账甚至不知道从哪里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