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些却都是后话了。梅林玉这厢已然喝高,口里嘤嘤呜呜,讲了会儿过去被梅父赶出家门在裴钧家初遇裴妍的往事,说着说着还唱起了眼下京城最时兴的戏曲子,名唤《玉勾楼》的:
“千百里赴一场月下缘,郎情妾意把眼换,历尽运转阴阳变,与君千里共婵娟……”
裴钧自小同这人酒肉一处,惯常知道只要是梅林玉这五音不全的人开始唱戏了,那就是真该歇了,于是也不假人手,只亲自把梅林玉的胳膊往肩上一架,扛起他便往内院客屋送去。
姜越见他要走,也暂别过众先生与他同路,此时走在他身后,见着他与梅林玉这亲厚形状,不免好笑道:“你和梅少爷看起来很亲,倒像是真兄弟。”
这时进了屋,裴钧把醉瘫了的梅林玉一把扔在床上,往里一掀,拉被子盖上,活像是屠夫卸下刚杀好的猪肉再蒙上层麻布隔苍蝇。
见梅林玉睡得憨实,裴钧呿了一声,拉过姜越的手指,引他拨开梅林玉的头发道:“姜越,你瞧瞧。”
姜越低头一瞧,竟见梅林玉头发间上有三个发旋儿,忽地便笑起来:“敢情这梅少爷打小是猴精。”
“可不是。”裴钧也和他一同笑,又抬指把梅林玉的鬓发理了里,“这小子从小就皮,怪招人欢,见过的人就没有不喜欢他的。他瞧着是个小机灵鬼,把满京城的老爷们奉承得溜溜转,可私下里其实也就是一孩子,有时候单纯得吓人。你要是早认识他,你也能跟他亲。”
姜越笑眼看向他:“你同他怎么相识的?”
“倒也没什么了不得的际遇,都是喝酒识得,这才十来年都混在一处。”裴钧拉着他手往屋外走,闲闲淡淡说起来,“只不过酒桌之上,口多心杂,多少人是什么都过得去……大抵只我和梅六是死心眼,是一类人,同老曹都不见得一般。”
姜越皱眉站住:“如何不一般?”
裴钧略略一想,轻轻一叹:“这么说罢……就比方老曹当年似乎曾也有过个人搁在心里,却打死不曾讲,后来不知生了什么事儿,伤心一阵子,又依旧娶了林氏,有了萱萱,还可以和和美美地过下去。这事儿放了我和梅六却到底不行。”裴钧笑起来拉过姜越的手背一亲,目光缱绻描摹着姜越眉眼,轻声道,“我们这样儿的,就非得要看着合眼才过得下去日子,不然是日日都憋屈。”
姜越与他垂手扣握,低头一笑,细想下却还是问他:“你打算拿曹鸾怎么办?”
裴垂眼给梅林玉盖好被子,目中微闪,皱眉一瞬,才再度叹息:
“盼只盼是快刀斩乱麻罢。如此救了他……也算是救了我。”
如此又在庄中三日,京城里的排布愈见周全,只是苦了梅林玉昼夜骑着快马两头跑。可他却竟是格外吃得消般,脸上也见着了喜气,一日回信儿来,说裴妍案里果真下了文书——大理寺指点出吴太医的证词受了贿赂,又将这贿赂的罪过栽给了瑞王的妾秦氏,一通颠倒黑白,当日就将秦氏押进了大牢候审。
京中裴妍的案子仍旧是曹鸾看顾着,文书也都是曹鸾手下在跑。梅林玉瞧着曹鸾是分外尽心尽力的模样,只是逢着一回,与他说话却很怪。碍着他那黑衣护卫在场,梅林玉也不好多问,眼下赶着让晋王复生,只能先顾一头,其他便还待回京再说。
梅林玉说这些时,正同裴钧立在后院回廊上喝茶,说完见裴钧不知在思索什么,一时又想起另一桩事儿,压低声说:“明儿一早皇上就大婚了,哥哥你……?”
他说这话时,裴钧目光正落在园中,看向了和几个先生说笑着的姜越。此刻只见姜越坐在园中绿荫下,月白的袍子上半身含荫,半身明媚,眉眼间柔和的笑意就像是初春的融水,散发出比暖阳更暖的气息。俄而他抬头与裴钧对上目光,又勾起唇角共他相视一笑,并不见如何着意,那安乐之意却从双眼溢出,口中虽说着就紧要办的天下大事,整个人却是再闲适不过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