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行猎的营里死了个亲王,这实属大事,而营地四面开阔不如深宫宅邸,此事便是瞒也瞒不住的。
待裴钧与姜越匆匆打马赶回营地时,此事早已迅速传开,只好在各部头领只知瑞王是暴毙,不知与裴妍何干,是故姜氏皇族这王妃疑似杀夫的丑闻就暂且还烂在自己肚子里,依然命鸿胪寺照常去同各部商议战马和商路之事,只拿最常然的姿态,精心装点着朝廷勉力维持的体面。
裴钧和姜越下马受了极严苛的盘检,姜越在后,裴钧先进了营中,只见扎在天子大帐之后的瑞王营帐外早已围满了兵士和各部人等,最当先的更是几个御、理、刑三司随行官员。礼部侍郎冯己如站在最外边焦急打望,抬绢擦着脑门儿的细汗,在望到裴钧的第一时刻便迎上来叫:“哎哎,裴大人可来了,您说眼下怎生好啊?瑞王爷的身量福寿可都在京城呢,他这后事,咱们礼部——”
“他真死了?”裴钧压低声音再与他确认一次。
冯己如连忙把头一点,鼓起眼珠子往帐里一转,小声道:“可不是?崔大人正在里头领人验尸呢,您不信就进去瞧瞧。”说着见裴钧身后是姜越来了,言语又放尊重些,问过晋王爷安,又十分忧心道:“裴大人,这事儿似乎同瑞王妃有些干系,您……”
裴钧没听他说完就撩起帐帘,和姜越一前一后走进帐中,但见帐中原有隔开内外的屏风已然撤去东面,屏前的一张宽背大椅中镇坐着秀眉紧皱的天子姜湛,面容冷峻,眼看是要亲自过问长兄离奇死亡之事,却尚未平复震惊,此时见裴钧赶来了,便目色复杂地深深看过他一眼,又看见他身后进来的姜越,转开了眼,没有说话。
裴钧、姜越简单叩礼,抬头便见姜湛身边站着大太监胡黎和两个侍卫,而姜湛面前正跪着锦服金钗的瑞王妃裴妍,此时垂着头,身影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只是背对着裴钧,瞧不见脸,而裴妍身后五六步外的帐子正中是张梨花木桌,木桌上空无一物,桌旁的地上却有一口摔碎的砂锅,里面未尽的羊杂汤料洒了一地,顺其流向看去,西侧正躺着瑞王爷姜汐新故的尸体。
死去的瑞王脸色青紫、双目暴突,半分没了生前趾高气昂的风流跋扈劲,其尸身无伤,唯有黑红的血从口鼻涌出,被帐中生着的顶热炉火烘出一阵令人发闷作呕的铁锈味,这一见之下,要说他不是毒发身死都难。
刑部尚书崔宇正忙着带人验尸,见裴钧进来只来得及打了个眼风,而御史大夫年老未曾随行,一旁就站着年轻的御史断丞张三监案,此时见晋王入内,也遥遥报以一礼。这时便可瞧见张三与崔宇身后的西北角里,奶娘正抱着哭哭啼啼的小世子姜煊,一边哄着,一边不安地打量着前边的裴妍。
此间景象一览无余,裴钧与姜越暗中对视一眼,二人眼中都是凝重。
在场众人才从马球场地回来,先到一步的人就并未先到太久,这时审问才刚开始。亲自坐镇的姜湛将手中暖炉缓缓递到一边,由胡黎接过,接着长而低地舒出口浊气,冷然问道:“王妃,朕问你,皇兄他是怎么死的?”
裴妍还跪着,没有抬头,只是向姜湛一伏身,声音虚浮却清楚道:“回皇上话,王爷是喝了汤大呼腹痛,这才忽而吐血过身的。”
“那皇兄腹中绞痛大叫来人时,你身上落下的那包药粉是何物?”姜湛指了指一旁刑部侍郎手中的药包里还剩一半的黑褐色粉末,静静垂眼看着裴妍,“为何将药草磨成碎粉?”
裴妍道:“回禀皇上,那是臣妾恰好要吃的药,磨粉是个吃法,医者这么嘱托,臣妾照做罢了。”
“哦?”姜湛微虚起眼,“王妃身体抱恙?何人为王妃诊治的?”
裴妍回答:“谢皇上挂怀,臣妾身子是无大碍的,只是年节时,太医院数位大人曾一齐前来王府拜年,便有人顺道给臣妾看了脉,可若说此人是谁……臣妾也真不曾记得个名字,开的也无非是些调理女人身子的药罢了。”
大理寺的录案此时就站在裴钧身旁不远,裴钧只见她这么说一句,那录案就记一句,此时还正重重圈起“太医”二字。他心下忽而因此一紧,这便想起过年时确然是他曾奉礼请吴太医前去为裴妍和小世子诊脉,还不及深思,又听姜湛道:“皇兄平日行事荒唐风流,朕是知道的,府中内眷因此也不少,王妃可曾因此记恨于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