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裴钧心说:是不用躲,如果我十年前没喝醉了酒乱扒人裤子的话……
“王爷别问了。”裴钧赶紧打断了自己不堪回首的往事再现,也打断了姜越探寻的言语,“先回帐吧,金疮药和纱布都有,别惊动御医了。”
治伤要紧,姜越点了头便一路小心避着耳目,继续扶他回了营地西南角的帐篷,而此时营中大帐的宴饮方毕,方明珏才回来,一看裴钧居然和晋王爷一道从外面回来,胳膊还受了伤,不免脑子又乱又担忧,赶紧千恩万谢地把裴钧从姜越手里接过去,按在榻上就扒了裘袍,拉起他袖子时还像个媳妇儿似地红眼问:“大仙儿你疼不疼啊,这这这那么多血,怎么受的伤啊?”
裴钧右手挠了挠鼻尖不大好回答,瞥了眼姜越,见姜越正垂眸看着方明珏搭在他小臂上的瘦猴爪子,心觉这要说是为了救姜越挡了一下,姜越这武将王爷的脸面日后可往哪儿搁?于是想了想便道:“你也别担心了,我就是出去转转,结果给野猪拱了一下,还好晋王爷恰在,孔武有力、勇猛非常,两下就把野猪给制服了,这不把我给救了么。”说完就弯了眼睛向姜越讨功似地笑:“这还得谢谢王爷。”
姜越闻言愣了愣,见裴钧正冲他挤眉弄眼拨弄神色,这才明白裴钧是护着他名声,不免忍笑点了头:“裴大人客气了。”
方明珏已经熟稔地在裴钧行囊里翻找起药物,还很平常地问起“董叔还给你带了荞麦枕头啊啧啧”,一张脸上全是发觉同行旅伴被家中溺爱的不齿。
帐子里小,裴钧一伸腿就踢在他屁股上:“就带了,你咬我?你媳妇儿就没给你带吧,怪谁?”引方明珏低声嘟嘟囔囔起来:“怪你没媳妇儿!”裴钧便又踹他一脚,“有也比你强,叫你找个药那么多话,比老妈子还多嘴!”
姜越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二人斗嘴,时不时被他俩言语逗笑,也知道此刻裴钧已有了放心的人照应,他这外人便没了待下去的理由,如此也就出声告辞了。
正要走,他又忽而想起一事,便从腰间摸出个东西来递到裴钧面前,一摊手,微红的掌心里正躺着那棵被裴钧挖出来的小野人参。
——竟然打了一场老虎他都没丢。裴钧忽觉姜越这奸贼平日里险恶万分,这么看竟又特别老实可爱,抬手就把他手指卷回去,“多小个东西呀,王爷您拿回去叫人洗洗切了,泡水暖暖身子也行,便当臣今日谢过王爷救命之恩了。”
方明珏这时找到了药走来,呵呵笑他:“你命那么贱哪,这就救了?王爷救你可花了老大功夫吧。”
裴钧向他狞笑着威胁道:“那你要我以身相许啊?你小子再不闭嘴我把你嘴缝上!”
“你许了王爷还瞧不上呢,送个野参就要讨人了,什么德行哪。”方明珏一边给他包着伤一边嘴碎,一抬头见裴钧正面目凶狠地看着自己,连忙忍了笑咬唇摇头,表明这嘴已经缝上了,不劳哥哥亲自动手。那边姜越听言倒是低头一笑,轻轻咳了一声,向裴钧点点头示意,“有事儿明日再谈罢,裴大人今晚好好休息,孤先回去了。”
“哎好。”裴钧有些脸热地冲他挥手,笑起来:“晋王爷慢走,臣就不送了。”
姜越点头别过他,便再度握起手中的小小人参,掀了帐帘走到外面,抬头只见中天一朵皓月,仿似已亘古经年地挂在那里,被纺纱似的月色围拢在云层间,时隐时现,光影幽微而寒凉,叫人几觉一眨眼间它就会熄灭。
姜越一时只觉得自己仿似再回到了十年前京郊山寺中的一夜,想起了那时林间少年游里举目一望所见的月色如玉,也是与这夜一样被迷云暗藏。
那时他圣明的父皇仙逝已三年又三年,宫中司礼监说人有三魂七魄,死后七天去一魄,一年去一魂,七满魄尽,三年魂归,再三年便是神灵散于沧溟,是故六年也是大祭,宫中便又起一桩叠丧告天的法事,而他的长兄继位后羸弱,宫里便也相应补了祝祭仪礼,都由他与泰王一应操持,末了又正碰上宫学、官学每年外出踏青的日子,泰王就劝他郊游忘事,可他站在那山寺后岭的松丘小月下,拿胳膊肘撞了撞身边捣弄灯笼的人,问出的却依旧是执念,是越不过、渡不去的执念:
“裴钧,你说天下人需要月亮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