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倒是可以坐下,她只怕要进屋去。”
高大夫的这话,让白夫人一时间没有能反应过来,毕竟她们现在不缺稳婆,需要的只是耐心等待罢了。
“您的意思是……”
“这是城西柿子巷的曹稳婆。”
京城里头有名的稳婆其实并不大多,所谓的有名,是指这些稳婆接生的孩子多,且经她们手接生的妇人几乎都是母子平安的。成亲要选黄道吉日讨好彩头,生子也是一样,口碑好的接生婆,能大大降低妇人一尸两命的风险,因为她们经验丰富,遇上突发的状况,能够镇定自若地做出正确的处置,而不是动不动就拿着一把血淋淋的剪刀问妇人的亲眷,要保住大人还是保住孩子。
“这……您媳妇不是说您去外地省亲去了吗?”曹稳婆在京城的名声不小,所以白夫人当时也是让人去请过她的,但没能请到,时隔不久,白夫人还记得很清楚她没有能来的缘由。
曹稳婆的眼神有些闪躲,犹豫了一下道,“当时是出去了,不过老身提前回来了。”
白夫人不疑有他,只是点了点头,轻轻‘哦’了一声。想起了高大夫刚才说的话,随即就有些犹豫起来,按照她的想法,这接生婆一个其实就足够了,若是两个人,但凡遇上点儿什么情况,只怕还没想出法子来,两人倒能先吵起来。若是结果不好,只怕还会互相推卸责任。怕就怕,有时候一个人的决定是对的,另一个人的决定是错的,但两个人都互不相让。其他事情还能让她们有时间争论分错对错来,但生孩子这样的大事,稍有不慎那就至少是一条人命。
“这个……屋子里头现在正在帮我女儿接生的,也是城西的一个挺出名的稳婆,夫家姓王的,您知道吗?”
曹稳婆点了点头,“知道的。”
“您看,我这一贯以来都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既然她已经先在里头了,您这会儿要是进去,我怕王稳婆会有想法。当然,您既然来了,也不能让您空手回去。”说着,白夫人朝着身边的丫鬟伸出了手,丫鬟会意,从袖中掏出一个红封来。白夫人接过,就递到了曹稳婆跟前。“今天让您白跑一趟了,我这府里还有好些皮猴子,待得他们日后成亲有了孩子,还盼着能请到您替我接生孙儿孙女。”
没有人是不喜欢银子的,但曹稳婆虽然说不出‘无功不受禄’这样的话,却能明白那分意思。“不不不,这个老身不能要。”
“讨个彩头罢了。”一般稳婆收红封,那都是母子平安的情况。如果能让女儿和外孙三人母子平安,别说多出一个红封了,让白夫人多出十个二十个她都是愿意的。
曹稳婆才刚勉强将白夫人给的红封捏在手中,正进退两难之际,本来守在房门口的林睿突然有些着急地朝着白夫人他们这儿冲了过来。
“娘!”这一急起来,林睿连岳母那个词儿都给忘了,直接就喊了白夫人‘娘’,“让我进去吧,求您了!”
即便林睿不过来,在场的人也都听到了由屋子里头传出来的杨柳的那一声惨叫。母子连心,白夫人的心被这一声震地猛然瑟缩了一下,眼眶瞬间就红了。不自觉抖着的手,拍了拍跪在她跟前的林睿的肩膀,“你先起来,起来。”
这一声,让曹稳婆手中的红封顿时就脱了手了,不自觉地喃喃,“造孽,造孽啊!”
本来曹稳婆突然寻了他,问及杨柳的事,高大夫就已经觉得有些奇怪了,这会儿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就更觉怪异。想了想,高大夫将人拉到了一旁,“曹稳婆,都到了这份上了,有什么事儿,您不如还是直说吧。您且记得,里头那是三条人命。”
屋子里头,杨柳又是一声哀嚎。
“王稳婆,您轻点儿不行吗?”小风的声音之中,已经带了哭腔,生孩子真是太可怕了。
接连听杨柳叫了两声之后,王稳婆算是肯定了,原来刚才不是杨柳能忍疼,是她用的力气不够,瞧着这会儿,不是叫得挺响亮的吗?
伸手掏了掏被震得有些疼的耳朵,王稳婆不耐烦地说,“还说呢,还不快给你们姑娘嘴里塞上棉布,这她疼起来万一把舌头给咬断了,算你们的还是算我的呀?”
王稳婆这么一说,小霜皱了皱眉,刚才明明是王稳婆说这会儿到了要用力的时候了,让她们先不要塞着姑娘的嘴的。但夫人事前交待过,在这产房之中,让她们都要配合着王稳婆行事,听她的吩咐。
见杨柳的嘴被重新堵上之后,王稳婆继续开始以刚才的力道按压杨柳肚子,因为确实很用力,所以此刻她的脸上是一副用力过度的狰狞模样。小雪只看一眼就不敢再看,她觉得王稳婆不是来接生的稳婆,而更像是来索命的恶鬼。
毕竟年纪大了,这竭尽全力按压了几下之后,王稳婆就有些累了。前头觉得这就是个轻松的活计,所以只得那么些银子她也认了。现在想想,只怕事后还是要让他们再多加些银子才是,毕竟她得这么折腾几个时辰呢。
回头看了眼杨柳惨白的脸,王稳婆的嘴角掀起了一个诡异的弧度。
【小蹄子,才刚这么几下就受不住了,这才刚开始呢,到天亮为止,时候还长呢!】
王稳婆深吸了几口气,正准备继续开始,猛地听到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之后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后,她已经被人从床尾一把掀翻到了地上,还未及出声呼救,已经被人大力地遏住了脖颈。一口气上不来,王稳婆顿时就开始翻起了白眼了。
进了屋之后,白夫人先让曹稳婆查看女儿的状况,再一回头,发现林睿双目赤红地紧紧地掐住王稳婆的脖子,王稳婆已经被掐得脸红、翻白眼、吐舌头了,“哎呀,糟糕,快,快拉开他。林睿,快放手……”见几人都掰不开林睿的手,王稳婆马上就要殒命之际,白夫人急中生智,说了句,“什么?宛清你要和林睿说话?林睿啊,快来,宛清有话要和你说。”
白夫人这话一出,林睿顿时松手回头,看向了杨柳所在,有些僵硬地侧着耳朵,似乎在听杨柳是否有出声。
因为想要问杨柳自己的感觉,所以进屋之后,曹稳婆就抽出了她嘴里的棉布,此刻上头,已经有了些血迹。这会儿白夫人话音一落,杨柳轻轻地出了声,只是声音很有些含糊,即便白夫人站得极近,也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
林睿慢慢地,走到了杨柳身边,跪伏在了床头,侧脸贴住了杨柳汗湿的略有些冰冷的脸颊,轻声在她耳边低喃:“柳芽儿别怕,我来了,我来陪着你和孩子们了。”
听到林睿仿若从虚空传来的声音,杨柳本来有些涣散的眼神重新慢慢明亮了起来,生产的痛楚已经超过了她所能承受,疼得她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了。
杨柳看了林睿一眼,没吭声,又看了他一眼,似乎终于认出了他来,才轻声道,“你来了?”
林睿沉默颔首,他此刻已然哽咽地说不出话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我好疼。”疼痛还在继续,铺天盖地一般,让杨柳渐渐地想起了她现在是在做什么。
见她这般,林睿觉得喉咙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一直没法说出话来,只垂首亲吻她的眉心。
感觉落在脸上的带着温度的‘水’,杨柳努力地抬了抬手,但因为乏力,只抬到了一半,就又软了回去。
“别哭,哭得难看。”
“再难看你也得看一辈子,咱们说好了的。”
杨柳轻‘嗯’了一声,觉得眼皮子有些重。林睿来了,她安心了,想要睡会儿。
“柳芽儿,你别睡!”
曹稳婆迅速地查看了杨柳的情况,先是摸了摸胎位,然后俯身看了看,越看,这眉头蹙得就越紧。
白夫人一会儿看着杨柳和林睿那边,一会儿看着曹稳婆,在看到曹稳婆神色凝重,眉头紧蹙之时,白夫人突然后背一凉,心中有了不愿思及的不好预感。
“曹稳婆,我女儿怎么样了?”这话,白夫人几乎是从唇齿之间挤出来的。
曹稳婆还来不及回答,屋子里头突然想起了哑巴一般‘啊啊啊啊啊’的声响,声音来自王稳婆。
被林睿放开之后,王稳婆开始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咳嗽好容易止住,她便想放声大喊,喊‘救命啊!’、‘杀人啦!’什么都可以,但一想出声,就觉得喉咙之间火辣辣地疼,竟是一时说不出话来了,只能‘啊啊啊啊啊’。于是只能惊恐地瞪大了此刻已经开始慢慢充血的血红眼睛……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把她给我绑了,嘴巴塞上,先关到柴房里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