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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先生叹了一声,又道:“再一个就是惧意。惧意亦大伤性命。一样的事情,一样的辛劳,人是因自有所求自甘去做事的话,他这个做法里有自己的生长之意和命图,全出自本心本意,虽身累,心却不累。

“可若是用恐惧心恐吓着人,叫他因怕什么而不得不屈从,那就是两回事儿了。便是面上瞧着是一样的事务,他做起来时候,那个动力却在杀自己的心力。明面上的事情多做一成,他心里的苦恨就多加一成,因这事情的动因原是在惧怕上,他是因为怕才不得不做的。这样叫人做事,这人苦不苦?”

灵素想起这阵子看到的神观神庙里头人的手段,也终于知道了他们那套甄选信众手法的道理。原是从一群有求和有惧的人里面,选出所求最大和心中忧惧最甚之人。

又把这样一群人聚在一起,哄他们祈愿和忏悔。祈愿求福时候,看着是在求实现什么什么愿望,实际上却在底层暗藏着另一个更笃定的心念,——欠缺;因有缺才会有所求,所求越大越急切,其同理一体的缺憾感在心里也越大越难得满足。

另一边,一遍遍历数那些心中惊惧最大的信众们所犯‘罪行’,叫他们长时间忏悔,中间不停用各种神罚事迹来加重他们的恐惧之心。

这两样心念之力连修者引灵能所成之护阵都能伤及,又何况与人自身心念相系的一点灵光。

而这些大神侍、神侍们不知道得了什么乌龙的传承,非觉着如此做法是在满足神愿,能助他们修仙成神还利益大众,真是天晓得了!

第414章 是非之栅

事到如今,灵素已经大概摸到此界的出路多半在心念上,只是一时间还难知究竟。比如心念什么情况下能反哺灵光?心念对护阵有影响,对附近的人是不是也有影响,是何影响?灵光得育后又会如何?那出路到底是什么样一条路……

她在自家小酒馆里琢磨人人世事的时候,外头又起波澜。

先是方伯丰受了朝廷的嘉奖,说是为了他所贡献的养土之法还有发现和推广耐寒耐旱粮种的功劳。灵素觉着此事说不太通,养土法和之前的新稻种、米袋子之类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如今出了名的米袋子产区都是莽北诸县,怎么忽然又为这个论起功来。

还是方伯丰跟知县大人一通深谈后回来告诉的灵素,这些只是明面上的话,根子上是为了他在做的那个良种选育之法。

如今灵素的神识是什么忙也帮不上了,连帮着挑挑种子都没戏。幸好当日已经把那些有花无籽、有花有籽、籽又无花、籽又有花的事情大概闹明白了,加上这两年岭儿那个半仙一直跟着她爹在自家地里忙活,事情进展倒挺顺利。

“知县大人说此事要紧,关着国计民生,叫我千万当心,莫要泄露了出去。之后朝廷还会另有安排,只叫我们放心。”

灵素一愣:“这还防着哪个?育出来的粮种迟早要推行天下的不是?”

方伯丰道:“只是这天下也不止我们这一处,海外还需多番国,日常与我们有些龃龉,还是不得不防。”

灵素听了这话心里好不难过:“可怜我哪儿都没去过呢,这神识就被封了……”

之后过了半月有余,他们家里忽然多了十几个家丁仆役,都是燕先生和苗十八那里来的。也不住在家里,就住在山上,帮着方伯丰打理他们家的田地。

灵素本来以为自家的这些实验良种选育之法的田地会被收做官田,没想到朝廷这么贼,都没经过官府衙门,不晓得什么地方直接给遣了这么些人来。这些里头果然有深谙农务的,还有几个却是习武出身,打着长辈们的幌子就这么大模大样成了他们家的人了。

方伯丰说给灵素:“大人说……说这官也没谱,咱们这个利益太大,万一有人被权财所迷,收做官田反而不保险。这些人都是六部里出来的,有什么事情都能直达天听。”

灵素咋舌,果然民以食为天,方伯丰从土里刨出来的功劳事关民生社稷,这就国朝“直辖”了。

方伯丰还笑:“这下可算稳当了,往后我就老老实实跟田地作物打交道,不用担心旁的。”知县大人几次三番跟他提什么仕途晋升的话,他心里也有点发毛,这下就彻底踏实了。

正觉踏实,这不踏实的又来了。——知县大人要高升了,去南路延平府任同知。

一时县里百姓都不安起来。毕竟之前许多乱事,自这位大人来了,就渐渐太平了,日子也越发好过,如今整个康宁府说起来,头一个都得算德源县。这样的大人一走,万一再来两个同从前样式的,那日子可怎么过?!

可这样的大人,本来也不能一直屈才当个小小知县吧。

有耆老乡绅就商议着是不是给送个万民伞什么的,正这时候,忽然又有别的话传出来。

这位大人在任期间,别的不说,光智计百出和两袖清风就算世上难得的了。可没想到人家那根本不是什么真有风骨,原是跟养猪养羊似的,等养肥了再宰。

这回要离任了,往后再肥也不是自家的了,也无需再遮掩。自己不出面,却是叫自家夫人动的手。这位请了几个德源县数得着的买卖人吃茶,据说言语里一直赞人家那东西好,商人识趣,没过几天,几家买卖里就都有了这位高夫人的份子了。

多聪明,多便当!如此一来,就算大人离任了,这德源县的好处还得给他源源不断地送去。真是好手段!

——所以万民伞的事儿,还是先放放再说吧。

灵素同七娘和绍娘子进了县衙,才晓得那位拜访过自家的衙门“同僚夫人”原是知县夫人。知县夫人还想着到时候要如何不动声色解释一番,见灵素一脸“原来是你啊”,倒不晓得说什么好了。

事情说完出来了,一路上七娘同绍娘子都默默不语,灵素就没觉着里头有自己什么事儿,还把当日知县夫人去她家的事儿说了一回,笑道:“我就晓得是外地来的同僚,倒没想到这同僚是知县大人……都在一个衙门里干活儿,倒也能算同僚吧?……”

那俩都没话答她。

绍娘子绷不住,同七娘叹道:“这是白搭了知县大人的官声来替我们作保?我们、我们不过一介商户……”

七娘苦笑道:“这人情还真是欠大了。”

方才知县夫人把自己的意思说了,无非是请了她们来,之后再多添两回来往,就坐实了自己拿了她们买卖份子的意思。不过这是面上的事儿,她可不是真要她们的好处,先同她们明说了,叫她们心里有数。

知县夫人笑道:“我们这就走了。没法子,这心眼儿多的人瞧谁都不放心,这好容易你们这些买卖起来了,怕万一往后有什么人来打你们主意,你们不好应付。这么耍个花胡哨,晓得里头有我们的事儿了,想伸手的人就得好好考量考量。说不定就罢手了!

“不过这是装装样子的,可不能来真的。就放出风去,我再叫我跟前的人往你们家里走两趟,叫人心里信实了就成了。你们心里有数,晓得这事儿,记着一块儿配戏,可别叫我一个人唱!”

七娘立时听明白了,心里不由得把眼前这位同自己近日接触的那些夫人太太比较,心里一叹。

这样白叫人抹黑给自己挣便利的事儿她实在连想都没想过,赶紧要推拒,知县夫人就笑:“没事儿!咱们这里闹得跟真事儿似的,结果没有。一来是护了你们,二来么……我这里未必没用。原是个两头得好处的事儿,你们莫要觉着亏了我的。说无奸不商,难道老老实实的就能当官么?一个道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就没法再推了,只好都听从夫人安排。

路上七娘就感慨:“从前觉着自己挺不错了,现在才知道什么叫真能耐,想自己从前真是井底之蛙……”

绍娘子看看她,笑道:“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还比一山高。你们这些人大概就是生来叫我们没法踏实过日子的!”

七娘听了连连摇头:“当不得这个‘你们’。”

见灵素看她,七娘便道:“若是真拿了还罢了,其实没有真事儿,却要闹得跟真事儿一样。这样到时候后来的官也好贼也罢,有想打我们买卖主意的,就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能耐了。”

说到这里,又长叹一声:“可我们又怎么配!这点买卖都蠲了进去,只怕也不够县舅爷的一艘画舫,却叫人家赔了自家名声来护着我们!”

绍娘子道:“往后我们把买卖做大做长久,叫越多的人因着咱们的买卖受益得好处,才算个回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