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伯丰赶紧找辙:“湖儿……湖儿不也挺能吃么。岭儿也不赖啊,我看她就挺喜欢咱们院子里那两块地,这都随你。”
这下灵素说不出话来了,方伯丰说的是喜欢种地随她,她想到的是吃这回事儿。得,找着根儿了,啥也别说了。
接下来几日,几个司赶紧把这回县里执行政令的事情写了文报送去府衙,里头尤其详述了一番之后两年花后田收成折算口粮的做法。毕竟这算一个“创举”,知县老爷知道了还挺不高兴的,觉着他们有先斩后奏之嫌。还是刑狱司的说了若是不想法子,一直耽误到别的县都做成了就德源县还拖着就不好办了;且这些人赖惯了,要么抓几个立威,要么就想法子各自退让一些,知县老爷要是觉着不妥,开了拘票刑狱司直接把人押回来也成。
知县老爷只好摇头。他从前是灵都那边一处县里的主官,那是讲道理讲修养的地方,跟这里动不动就抓啊关啊的实在不同。之前那几个县民居然为了排队没买到米就打砸起来,他知道都吓了一跳。真不晓得这样人性的要怎么才能度化了,难,难!
好歹乡间应该能平静了,只等这县里说动几家商户多卖些米粮,想必事情就能平息。知县老爷这么打算着,却是天不遂人愿。转眼就闹出更大的事儿来了。
却是有一家米行把自己今年地里收的粮偷偷装了船想运往隔壁县卖去,结果被几个县民发现了,闹出事来。本来人家开米行的,想把米粮运到哪儿卖去,只要过了官府设的关,没逃税,旁人也管不上他们。可偏偏这一阵子弄得好像整个德源县多缺粮似的,结果你们要把咱们县里的粮食运到别处去?!
这里几个闹事的在衙门里还没论清事由,外头又开始疯传“官府开始禁运米粮了!”“县里的米粮一概许进不许出了!”“官仓早都空了,好些地都绝收了,怕底下人乱一直都瞒着呐!”
好嚒,之前方伯丰多少有理有据的说法,放人眼跟前都没人信;这回几句没影儿的话却一传十十传百地风行起来。米市街上开始有人成群结伙地敲米铺的门,非要把人敲出来给个说法才成。
米铺里没有动静,有心急的翻了墙进去,结果一瞧里头都是空的。这下更完蛋了。米铺都空了,这是要饿死人的意思了?!
赶紧挨家敲过去,许多本来还打算要开门做生意的铺子,一看这阵势也吓傻了。赶紧报官的报官,能从后门运走的赶紧都运走。
刚要运走还来不及走的被买米的人发现了,自然又是一通对峙。这回不是在铺子里,店家也没那么些人手,一群买米的蜂拥而上,没多会儿就把米面一抢而光,四散而去。留下米铺老板伙计对着空车断杠欲哭无泪。
官府倒是来人了,可这些抢米的早都跑没了,哪儿抓人去啊!
知县一听说县里已经乱起来了,连强抢米粮的的事情都出了好几件了,急得直在后衙转圈。他擅长同品性高洁的人结交,可他没有对付地痞无赖的经验啊!
“赶紧叫刑狱司集结人手,把米市街都围起来,必要捉住那些强抢的刁民,按律严惩不贷!”
幕僚上来劝:“大人,如今正是人心惶惶之时。若是官府大张旗鼓起来,只怕反助长了恐慌之势,更易出乱子啊!”
“那难道就由着他们去了?!这会儿抢米铺,转天就要抢富户了,说不定还等着占官仓!”知县老爷自己说得把自己都吓着了。对啊,谁说不会呢?流民作乱不都是从一小撮人开始的么!且人向来学坏容易学好难,这一看安生排队的不一定能买上米,倒是强抢的不落空,那往后走邪路的只怕要越来越多了!
知县老爷越想越急越想越怕,赶紧叫幕僚们把各司司长管事叫来商议此事。
刑狱司的一听知县老爷让逮人,本是分内之事,没有话说,领命就要去。这里农务司的老司长说话了,他道:“如今各处乱象的根子在于缺粮恐慌,把原本没有的事儿越传越真了。乡间各家手上有存粮,不易听信流言,就挺太平。现在与其捉拿那些抢粮之人,不如先想法子把缺粮的恐慌给破了,才能从根子上断了这事儿。要不然只怕官府一出人,不晓得又要传出什么话来,更易起乱子……”
知县叹道:“你们啊,之前为一点什么口粮免税的事情忧心忡忡,如今真的出现流民大乱了反自欺欺人起来了!到底什么才是大事?得分清主次啊!这些刁民抢米得逞了,若叫他们逍遥法外,明天立马就有一百个跟着学的,后天就得调军兵来才能镇压了!这才是大事,头等大事!什么缺粮不缺粮的,难道县里饿死人了吗?有吗?!”
底下人听了全不知该如何分辩,刑狱司的四下看看,知县催了一句,便领命去了。
事情却不像知县想的那般顺遂,官差们想寻人查问那日的事情,竟没人肯出这个头。具是一问摇头三不知的,寻了两天也没得着什么线索。反而是县城里气氛无端端紧张起来。毕竟这米铺空的空关的关,零碎开着的也都只卖些给熟人常客,强抢的事儿也出了,官差都满县城溜达了。怎么看都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正在知县束手无策的时候,他的一个旧识恰好远游至此,顺便过来拜坊他。两相见了,看县令愁眉紧锁,笑道:“大人从前在灵都时是出了名的神仙官,怎么这会儿竟有愁云满面之意?”
知县大人叹一声把县里的事情说了,又道:“如今就怕做也错不做也错,便是我日日求神虔诚,也解不了这许多人的罪孽啊!”
这位听了呵呵笑道:“大人且放宽心,看本座手段。”
转天县里居民发现许多人都往遇仙湖边去了,这些日子都没什么人上街的,怎么忽然这般热闹起来。一问,说是灵都不求观的大神侍来县里要替全县百姓祈福,正在遇仙湖边做法呢。
天呐!灵都!不求观!大神侍!这是什么福运能见着这样的人物!赶紧也不管米缸米袋米铺的事儿了,都成群结队往遇仙湖跑。
到那里一看,只见先前炼过鲜石粉的岛上如今荼白一片,当中一个高台上,端坐着一位高冠博带之人。他两手捏着法诀,双目轻闭,一言不发。周围嘈杂人群竟也不知不觉静了下来,等众人发觉此情形之后,越发敛声屏气不敢言语,心下惊疑不定。
忽然一声一声自轻渐宏的吟咒声如水波漾开,听在人耳里好似是从自己心里发出来的一般。那端坐之人也渐渐起身动作起来,身姿飘逸如仙,最后一指向天时,周围的荼白忽然一闪,齐齐迸出灼目银光。湖边围着的百姓们都惊讶失声。
此时一道清亮平稳的声音传来:“炼毒失德,天降薄惩;百姓无辜,岂受其累?罪主伏诛,还尔康宁!”这一声好似又引来了无数的回声,一遍遍冲击着围观人等。
第254章 神仙手段
没听懂的很快也经由旁人解释晓得了意思。原是之前县里出了鲜石粉的事儿,神仙几回降下指示,奸商贪官还是照做依旧。神明震怒,所以才会有了这回粮荒的灾祸。只是老百姓是无辜的,所以只要炼卖鲜石粉的罪魁祸首都得了神罚,神仙是不会继续怪罪德源县民众的。
有几位虔诚已极的,跪在湖边高喊:“粮荒了!没米了!求神仙救命!”
余下许多人等也跟着喊起救命来,一时嘈杂悲切。
高处传来“嗡”的一声长响,众人都不做声了,才听的大神侍道:“歉收示怒,果腹无忧。尔等休要疑心神恩,妄生事端。”
沉默一回,有人反应过来。
“果腹无忧!是说神仙不会叫咱们挨饿的!”
“不要生事了,神仙说不会叫咱们挨饿就肯定不会挨饿了!”
“太好了!实在太好了!”
这阵子都为粮荒忧心,却又无可奈何的民众们,终于寻着了一个可信可靠可依赖的“天意明示”,许多人喜极而泣。
在一片称颂中,那位大神侍长身立于水上,好似有龙托龟运一般,身姿未见分毫举动,人已经渐渐远去,转过一道柳堤后再不见踪影。
回过神来的百姓,许多纳头便拜,“今天可是见了真神了!”“大神侍救苦救难啊!”
带着俩娃,手里举着甜糕馅饼的“真神”这会儿正一边拿帕子给娃儿擦脸上的红豆馅儿,一边还得捏着另一根签子防止边上那个吃得太猛。
又抽空用神识看看那位大神侍的“没水船”,——上面一块平板,底下是一个锥子的形状,锥尖上用了极重的材料。大约是精确算过的,这位立在上头恰好水面把船板都没过去了。远远瞧去好似“踏浪而行”,也不晓得鞋袜会不会沾湿……
再回想方才他那说话的声儿和舞动时的动作,显见是有两分功夫的。原来这就是方伯丰一直说的“功夫”啊!灵素琢磨了一下那用身和用力的法子,转过两回念头,就学会了。——就、学、会、了!
自觉这回热闹没白掺和,真是大开眼界。
回去路上看到方伯丰也在人群里,一行人里还有几个差役,想是怕人多会出乱子才赶过来的,灵素便没过去。
晚上夫妇两个说起这事儿来,灵素咽着口水:“他什么都不用拿出来,就随便比划比划,说两句话大家就都听了。听说下晌米市街就没多少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