芹菜梗碧绿闻着还挺香,岭儿一回手塞自己嘴里了,这东西里头的筋长,啃不断,不怕噎着她,灵素就由她去了。岭儿顾着跟嘴里的草搏斗,一时也忘了方才没到嘴的肉,自然也忘了委屈忘了哭,天下太平!
湖儿见没人搭理他,伸手扯了下他爹的袍子,方伯丰回过神来,也学灵素样儿扯了根芹菜梗给他,湖儿拿着闻了闻,跟方伯丰“哦,哦”手往前头大案上指,方伯丰大乐:“你比你妹子还难骗呐!那些你们吃不得!”湖儿见方伯丰不给他拿排条,心里大概挺后悔方才没有跟着妹妹一块儿叨一口。
正忙活着,前头有人敲门,方伯丰便赶紧过去,一开门却是苗十八同大师兄,忙往里头让,又问大师兄:“这么大雪怎么过来了,今天楼里不忙?”
大师兄道:“今年订出去不少年席,都下了二定了,要预备许多食材,东家做主年前就先歇了。”
这年席酒楼里开出去的都是席票,好多来回转送着并没有正来楼里吃来,最后到了打鼓的手里,还拿回出票的酒楼来打个七八折还兑了银钱走。酒楼不过白出几张票,十两收进来,就付个七八两出去,一转头二三成的利,谁不干?
这二定才是真的拿了票过来签过,说好了日子,到那日或者送家去,或者上酒楼来,这是真要来吃席的。不过这十两银子的席票本来也含了利在里头了,真来吃了酒楼一样不亏。
越是有名的酒楼席票越显档次,这席票钱也越好挣,要不然珍味会这么多人聚一块儿比拼呢,可不是光为了争个强弱高下的意思,后头都带着真金白银呐!
方伯丰挺高兴:“那敢情好,正好可以歇歇。”
苗十八回头问他:“娃儿们呢?醒了没?这是在开锅炸丸子?”
方伯丰点点头:“都醒着呐,在后厨上,灵素说要多炸些丸子卖,正忙活呢。”
大师兄道:“也不趁钱,费这么多力气干吗?!”
话是这么说着,到了里头一瞧那阵势,大师兄问方伯丰:“你还有围裙没有?”
方伯丰道有,赶紧又拿了一条来给大师兄,大师兄一系上围裙,就对灵素道:“烧火去!”这里他老人家接过笊篱和煎筷忙活起来。也不晓得谁说的“费这么多力气干吗”!
苗十八全不管他们,就顾跟俩娃儿逗着玩。方伯丰赶紧道:“您别老蹲着了,一会儿腰该难受了。我给他们抱出吧。”
灵素摇头:“抱出来干啥,抱着他们更累。把那坐车放小案上就行了。”说着话俩手一较劲就真给连人带车放小案上了,俩娃肯定也不是头一回上这上头,“吱儿哇”地跟着起哄。
苗十八拍了灵素一下:“你慢点儿!娃儿小,别给吓着了!”可再看看那俩一脸兴奋的小娃娃,又哪有半点“吓着”的意思,这后头“训闺女”的话也只好先咽下了。
第206章 年闹忙
等把灵素放外头的那些要炸的都炸好了,时候也不早了,收拾东西各回各家。方伯丰想请苗十八回清河坊一块儿吃晚饭,苗十八嫌灵素那条囫囵船小,他道:“别一不小心给整翻了!下回吧!”说着话披上不晓得啥裘皮的大氅,还同大师兄一起坐车要回三凤楼去。
大师兄又问灵素接下来还准备做点什么不做了,灵素便道还想捣糍粑蒸年糕做腊肉腊肠……絮絮叨叨反正就没什么她不想做的。大师兄听了倒觉着她这才有点做买卖的意思了,点点头,“到时候我来看看。”
灵素也没往心里去,送了他们到门口便回来同方伯丰两个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方伯丰又把炭瓮里放上余炭盖上灰,拨开一点点小口,这样等明早要开店的时候用起来便当。实则他媳妇灵境里收着好些火炭,都是现用现拿,只是他在这里不方便拿出来罢了。
都收拾好了,方伯丰又前后看了一回,敲一敲门板,紧一紧门闩,看一回留下的火,见都没错了,才扶着灵素往后门去。那船就停在后门口的踏埠,这会儿踏埠的石板上都落了挺厚的雪了。灵素把俩娃放在胸前的背篼里,方伯丰一手提着个篮子,一手扶着她胳膊,生怕她脚底打滑。
这背篼也挺稀奇,俩娃坐里头就跟窝在大半个蛋壳里似的,都拿小爪子扒着边沿,上头一个竹编蒙丝绵的高顶,像个加高的大斗笠。顶上留着一小圈空格当个气窗,边上蒙严实了吹不进风去。娃儿们抬脸能瞧见他们娘的下巴,加上也不是头一回坐这个了,也不闹。
船上也落满了雪,中间那个半人多高的船篷上看着白绒绒的,这原是灵素特地加的,等她自己带着娃撑船时娃儿们就待这里,能避着点风。这会儿方伯丰撑船,叫她也坐里头去,灵素便给方伯丰头上扣了顶带风檐的毡帽,还带着护耳。方伯丰手上一双薄毡的手套,一点竹篙,船就出了踏埠向外头滑去。如今他这划船的技术可练出来了。
天上还飘着雪,天色将黑,密密麻麻的雪花远远看去都灰扑扑的,只有落到了地上才显出白来。两岸人家屋顶满积了雪,寮檐口的黑色就跟框着粉白糕团的匣边似的,灰白的墙,高高的檐头,各家各户烟囱里出来的白烟,随着竹篙水声,渐渐往后退却,如行梦中。
方伯丰立在船头撑船前行,冷风吹得鼻子发僵,想必已经红透了,哈出来的热气被吹回重扑到自己脸上。回头瞧瞧盘腿坐在船篷口,两手护着背篼的灵素,下的每一篙都越发小心。却听得有个声儿又在那里咿呀咿呀的,忍不住笑:“岭儿还挺精神。”
灵素没好气道:“我就不该把那篮子也放里头,这地方小,味儿都聚着,她哪里还肯睡。下晌跟师公玩了半天,湖儿都睡着了,她还在这里跟我讨价还价呢。”
方伯丰听了问她:“哦?她跟你说什么了?”
灵素道:“叫我给她颗炸丸子吃,实在不成排条也好的,大不了剁碎点喂她……我都不带搭理她的!”
——说得跟真的似的。
方伯丰听得一边摇头一边笑,这冷风冷雪的吹脸上也不觉得如何了。
从清河坊走去南城填塘楼,打街巷里绕过去得走两刻多钟,走水路只要一半工夫,说起来还真是前知县老爷的“德政”了。现在的县老爷最烦人赞完德源县后来这么一句,可又没法子,这是实话不是?!不入耳的实话真是最招人嫌了。
到了自家门前的踏埠,方伯丰停稳了船,自己先接过灵素递来的篮子上了岸,把船绳往踏埠边的桩上一系,这才伸手扶灵素上来。灵素伸手一搭他胳膊,脚下如风,转眼平平落在了石板上。方伯丰看了暗叹一声,往家走的时候就对灵素道:“等娃儿们长大了你教他们练武吧,识字倒不着急。”
灵素道:“教是可以教,能学到什么程度还得看他们自己,这也得讲缘分的。”
方伯丰点头:“我晓得,得看有没有那个根骨嘛,我书上看到过的。”
灵素真是打心眼里感激那些天马行空的书。
边上崔家苏梅儿的相公出来,正拿把扫帚扫路上的雪,都直接往河里扫,见方伯丰夫妇俩上来,笑道:“幸好,没扬着你们吧?”
方伯丰摇头:“没有,我们都上来了。”
崔家大哥笑笑:“这早晚就回来了?这一逢着雨雪天就耽误买卖,你们那铺子地方又偏!我说当时要开铺子,还不如就在这里呢!院子里盖两间房,往外头一开门,得了!那地方,不成!‘南城馆子饿死耗子’么,没生意,都是一个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的主儿,哪里舍得往外头吃饭花钱去。”
方伯丰笑着点点头:“这雪是大,路上都没什么人了。”
崔家大哥道:“有两年没遇上这么大雪了,都说往后要越来越冷呢,也不知道真假。”
方伯丰问道:“是嘛?还有这说法儿?”
崔家大哥道:“谁晓得是哪儿传出来的邪话,管它多冷呢,大不了不出屋呗!”
闲话着方伯丰已经开了家门,朝崔家大哥点点头,俩人就进院子了,崔家大哥回头顾着自己接着扫雪。
进了家门,方伯丰把手里的篮子放下,回身来接娃儿们,灵素冲他摇摇头,轻声道:“都睡着了,刚才玩得累狠了,恐怕能睡一会儿。我给他们放床上去。”
方伯丰点点头,灵素就直接背着背篼进卧房去了。过了一会儿出来,见方伯丰刚淘好了米准备下锅,笑道:“在那里整天守着一堆吃食,正经米饭倒难得吃上一碗。晚上想吃点什么?”
方伯丰道:“方才闻了一下午的油香味,晚上就清淡点简单点对付一口得了,挺冷的天儿。”
灵素摇头:“这天儿冷才该好好吃啊,要不然多冻得慌!一会儿我也喝点甜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