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2 / 2)

就在她神识散开的那一刹那,人忽然僵在了那里。方伯丰忙问她:“可是累了?”

灵素忙收敛心神道:“没有没有,想……想想怎么走合适。”

方伯丰笑道:“没想到今日的灯阵如此之大,便是以你的目力,看清的几段路只怕也难以为凭,索性放开怀抱走着玩吧。”

他是担心灵素灰心了又走不出去才有此一语,哪知道灵素现在的心思早已全然不在眼前这什么灯什么阵上了。

只在她散开了神识,便发觉一边的湖中有异。今夜上元节,正是月圆时候。这湖面上千万道细如游丝的光线遥引月华,好似将月光一点点吸入湖里一般。肉眼看去是什么也瞧不见的,这所谓“光线”不过是在神识看来似有光华之意。

灵素忽然想起这湖那千奇百怪的传说来。忍不住将神识聚起,沿着丝丝游光往湖下探去。就见这整个湖里恰似一个竹丝编成的实心球,极细极密的光丝相交相通,光华流转,竟是一个大阵!只这阵同她在上头所见的各样法阵都大相径庭,虽认出来是阵,却不是那些用灵力阵盘所设之物。

她脚下随着人流慢慢走着,嘴里默默不语,其实心神已全在这湖里的阵法上了。却是奇怪,照着如今的样子看来,这阵法满布整湖,自己来回几趟居然毫无所觉,那日乘船回去,也散了神识在湖面上扫过,并不见什么痕迹……想着,她不由得抬头看了看那月亮。

以她如今的神识,还无法凭空从月色中找到什么光点游丝,叹一句,只好还顺着那湖里既有的光轨一层层往下看去。如今她是人在阵中,神也在阵中。

神识往下走到湖中心时,忽见一个极亮的光丝缠成的小球,像无数光线团成的线团,上头光华流转。还不及反应,那小球微微颤了颤,便沿着她探去的神识飞滚而上,直入了灵素识海。

第76章 前辈

那团光球一进到识海,灵素就回到了曾经噩梦般的日子。

——光球是一团识念,在修界,玉简秘银之类就如人间的“书”,只是载的不是模棱两可的“文字”而是直接的“识念”。以人类的文字,同一句话,一人看了一人的理解,何况一篇文一本书。修界识念直用神识读取,可保这一层传递无忧,至于之后各人如何“领悟”如何“运用”,那又是各人之事了。

可灵素的神识天生奇弱,还怎么练都不见进展。于是修炼时候,同样一个玉简,旁人一瞬即收为己用,她就得一点一点解化。若是遇着一个神识高强者所著,那就是“铁杵磨成针”的功夫了。

这回这前辈,眼见着是个高手。在这没有灵玉秘银溟石竹的地方,不晓得用了什么法子,将一团识念凝珠秘藏,等来了这么个“有缘人”。

识念一进识海,灵素便知道了许多事情。这位前辈也是多少回前下凡门的修者,如今尚不知道身份,因最先得到的都是些关于修者入凡历练的见解。

他道:“不知自何时起,入凡者只一心入定避世,只等凡间三百年一过便启程归界,其能其修分毫无差恰如下凡之日等同。奇哉怪也,这是将创界铸凡门仙门之大能当做无聊愚人之意?因非其对手又无能解此轮回才不得不敷衍一回?!

“小看凡界者,只自问一番,以己之能可否创此一界?或曰创界为大能者方可行,则再问一句,此凡界中生灭有无之轮转互化之机诸君心中皆已明晰?笑凡人为钱财权位等物蝇营狗苟,却忘了自己为灵石丹药费尽心机的时候;鄙凡人各怀心思勾心斗角,却忘了自己门派争夺灵脉古宝时又是何等杀气腾腾……”

讥笑抱怨了一番下凡修者的做法,又说起在凡间修行之法来,他道:“凡门所得肉胎虽与凡人无异,奈何藏灵不同,以我等修行之灵,常沐此肉胎以灵华,又不入其轮回,自然无生无死。可若欲在凡界修行,需得‘进得去,出得来’方成其道。我等灵力虽受限,只将神识运用妥当,在人间游历三百年并非难事。”

说了许多神识的用法,包括虚空刻阵和扰人心神等法,最叫灵素心惊的是其中一句话:“妥用神识,引灵入体,便是如凡人般生儿育女又有何难……”

可惜,这之后的讯息以灵素如今的神识却难以解化了。

当日知道了癸水一事,灵素就疑心过是仙凡之别。后来虽听说人间女子也有“暗经”之说,她心里实在知道恐怕同自己只是表症相似罢了。这肉身虽说同人无异,可头一条“死不了”就已经从根上不同了。如今知道了前辈修者所留识念,立时便知道自己所想无误。

叫她意外的事,这“神仙生娃”之事居然也不是不能的,听这前辈所言不仅不是不可能,而且还不是多困难的事儿!太好了!简直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事儿了!

可是!可是她居然又一次被自己的神识拖累了!她的神识能力解化不出后头最要紧的那些话……快饿死的人眼看着跟前一大盘子肉馒头,结果自己的手太短,够不着……够不着!灵素心里这恨啊……当年我神识不够,做神仙做得挺吃力,好容易这回做凡人了,哪想到居然还栽在这神识手里!神识弱做神仙不成,连做凡人都不成了!

她心里又气又急又恨又恼地几乎快要爆炸,却听到方伯丰道:“好了,看前头,咱们出来了!”

果然再绕过一个岔路,前头就是一个口子,上头悬着一只老虎灯。

两人走了出去,门口站着的正是下午给他们指路的执事。看他们俩出来便笑道:“两位好运道,我们这门刚换上彩头,若是早一刻出来,可就白走这一遭了。”说着递过一个封儿道,“喏,里头是三凤楼的一张席票。这可是今天最好的彩儿了,您二位真当好运道。”

方伯丰听说三凤楼便不由得笑了起来,谢过了执事,拉着一直默默不语的灵素往外走。

见她大睁着一双眼睛却什么也没看着,面上忽喜忽怒的,赶紧拍拍她:“这是怎么了?累着了?”

灵素回过神来,看着方伯丰长长叹了口气。这事儿她没法同他说啊,想到这里更懊恼了,皱着眉头苦着张脸,别提多丧气。方伯丰一直以来看她都是神采奕奕的,哪里见过这样的灵素,有些急了:“灵素,这是怎么了?”忍不住四下张望一回,心里有些疑心起方才祁骁远说的那些神神鬼鬼的事儿来。

灵素耷拉着肩膀叹口气道:“我吧……从前在我们那儿,就不算有能耐的。不对,就算没能耐的!后来,后来来了这里,都说我力气大呀什么的。我自个儿也觉得自个儿挺厉害。可是今天这一看呐……我还是,还是没能耐!……”说完又长叹一声。

方伯丰哪里知道走个灯阵的功夫她那里都千儿八百年的典故了,还道她为刚才没能找到出口懊丧呢,便道:“咱们是耽误了些时候,可到底还是走出来了。听那管事说的,这门的彩头还是刚换上的,咱们要是出来早了,还没这好处。有时候绕远了些,反得了益,天下哪有白费的功夫?你之前不是还说自己干活涨了能耐了?这就同咱们方才走灯海一样,要紧是一直走,总能出来的。”

灵素听到那句“干活涨了能耐”的话,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对啊!自己的神识什么时候突破的?不就是来这儿之后突破的么!那位前辈既然说在凡间修炼是个好法子,那我就接着练我的神识,等神识涨上去了,自然里头的话也知道了。不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想到这里,顾自点头笑起来。方伯丰见她转眼又好了,一边松了口气,一边又失笑:“灵素果然是灵素啊。”

这一路上两人走着回去,灵素在灵境里就使上神识了。拆茧子理丝,梳羊毛捻线的,恨不得立时叫神识再突破一次才好。方伯丰见她话少,只当她累了,还想着往登仙渡看看有没有渡船可坐。老远看到连成长龙的灯笼,就知道不晓得多少人等着坐船呢。住在远地方的没办法,他们这样的还不如索性走着痛快。

走了一会儿,灵素听得方伯丰吸了吸鼻子,才发觉他手有些凉。赶紧放下灵境里的事,知道自己差点起了执念心魔,一念以牵,万般不见。连眼前的事儿都做不好,还说什么以后!拉了方伯丰到路边站定,从篮子里“拿”出两件厚斗篷来,方伯丰接过她的那件先给她披上了,顺手把帽子也戴上,嘴里道:“晚边风冷,吹了后颈容易得酸痛……”

灵素抱着他的那件,等给灵素穿好了,他才接过自己那件,一抖开自己披上也照样戴上了帽子。俩人又各自伸了个胳膊出来牵上手,这才接着赶路。

灵素不要意思道:“我方才只顾着想事儿了,差点害你冻着。”

方伯丰笑道:“我哪里那么笨,若真的冷了,自然会同你说要拿衣服出来穿。”

灵素听了这话也忍不住笑起来。

两人正说话,有人急匆匆超过了他们,又停了脚步往后头张望。这黑灯瞎火的,哪里就看得明白了。还是灵素先对方伯丰道:“是老乡呢,不晓得找什么,丢了钱袋子了?”

方伯丰噗嗤笑了一声,祁骁远走近了拿灯笼一照,叹气道:“刚月亮一照,我就瞧出来是你们俩。怎么走近了反不见了,正害怕呢!哪知道你们换了衣裳了!”

他自己手里提着个灯笼,方伯丰看看他身后,问道:“你方才不是还带了书僮的,人呢?”

祁骁远道:“我们坐车过来的,回去没车可坐了,那小子没用,走不了那许多路,我就把他留那儿了。他姐姐在那边谁家帮厨的,让他住一夜明儿再回来。”

几人说着话就同路走着,祁骁远又道:“你们早先干什么了?我同他们一块儿进的灯海,就听他们说你们什么‘太过随心’、‘不拘小节’等话。嘀嘀咕咕又不说明白,听得我气闷,到岔路就同他们分开了。”

方伯丰笑道:“大约是说我们今天赚烟花钱的事儿吧。”

祁骁远听着新鲜,又要问卖的什么东西,灵素便告诉他了。结果就惹了魔星了。

到了县城,银兔西走,清河坊这边只有零星行人,只远远听得三乐坊还有敲锣鸣钟之声,大约是谁家的彩头叫人得着了。

方伯丰正打算同这位老乡兼同窗别过,这位先开口了:“走这一路肚子都空了。嫂子家里有没现成的吃食,分我一碗吃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