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行李的年轻人闻声回头。大姐只觉眼前一亮,竟有种满室生辉的错觉:他生得瘦高匀称,兼之一身颇有古韵的深色中山装衬得整个人越发白净秀雅,透着浓浓的书香卷气,赏心悦目之极。
被那张清秀到极点的面孔一晃,大姐不禁顿了一顿,原本的严厉不知不觉统统变成了温和:“小同志,入住前要先办手续。”
不料,那年轻人比她还疑惑:“阿姨,你不认识我了?我住进来好几天了。”
听他声音熟悉,大姐顿时懵了。再仔细一看,失声惊呼道:“靓仔系小雁?”
师生俩都听得懂一点粤语。在英老得意的大笑声里,雁游掩面而逃。
这天晚上,宾馆房间忽然变得分外热闹。送热水的、检查线路的、换床褥的……服务员来来去去好几拔,全都是女性。以各种借口敲开房门后,也不急着做事,必定先笑眯眯同雁游搭讪几句,才肯作罢。简直是满楼红袖招。
闹到这一步,原本洋洋得意的英老反而有点笑不出来了:“小雁,我再强调一次,如果你敢在这边不学好乱来,回去我一定好好收拾你。”
其实若放在以前,以雁游的年纪都该成家了。但色是刮骨刀,好不容易收到个可心弟子,英老生怕被迷得移了性情,无心学问,是以才一再警告。
但他不知道的是,雁游根本没往这方面想过。要做的事太多,这项还排不上号。而且自从上次接触了莫兰兰后,他就觉得这个时代的女人比以前还要难以捉摸,更是下意识地敬而远之。
“教授,你太多心了,我能怎么乱来。”
“这就好。”英老满意地点了点头,忽然又眼尖地发现了某样东西:“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刚才那小姑娘塞给你的吗?”
“不,是慕容走前留的信。”
一听不是情书,英老顿时没了兴趣,不再理会。雁游却有些出神:也不知慕容灰在米国是否一切顺利?虽然他总说没问题,但或许免不了又在为亲人难过。
难得的是,他自己也是一脑门官司的情况下,还能分心为自己考虑,在信里千叮咛万嘱咐,钟家之事等他回来再做计较。
不过,他为何将自己看得如此冲动?像个愣头青一样冲上门硬碰硬,那是下下之策,自己绝不会这么做。而是更谨慎,更——
一念未已,旁边的英老突然问道:“小雁,你不舒服还是怎么,脸色古古怪怪的。”
雁游一惊,隐约意识到了什么:“没什么,大概是太热了。”
英老信以为真:“那再多要一架电扇来。”
“好。”
走出房间,雁游却没有去前台要电扇,而是径自来到走廊尽头的卫生间。
注视着镜面,雁游发现,尽管已过去好几分钟,自己的眉宇间仍带了一抹明显的焦灼之色。
见状,雁游不由苦笑:难怪慕容灰会担心,英老会奇怪。在钟家的事情上,或许自己真是太心急了,甚至连别人都看得出这份迫切。
行事应稳,勿要急切,否则结果往往与意愿背道而驰。不仅古玩,处世也当如此。
这是他早已知道的道理。但又确信,自己的计划虽然急进了些,却应该没有问题。
那么,是该缓一缓,等时机再成熟一点,还是就这么放手去做?
向来果断的雁游,这一次却迟迟未能做出决定。迟疑半晌,他索性把这难题交给时间。打算先等会议结束,再视情况而定。这么一来,既有更多的时间去权衡利弊,也没有违背原本的计划。
会议定在后日下午。第二天一早,便有与会者陆续入住宾馆。却都是像英老这样的学者,至于财大气粗的收藏家们,自是另有更加舒适的住处。
正如英老所期待的那样,年纪轻轻却学识不凡,谈吐清致的雁游让其他学者们交口称赞不已,个别与英老交情好的,更是纷纷直呼他捡到了宝,这弟子比信上描写的还要出色,一迭声嚷嚷着要英老请客。
见状,英老更加得意,索性把老相识们从房间拉出来,直接到楼下闲聊坐等。每到一位新的参会者,便让雁游去接引,再趁势介绍夸耀一番。
英老这种暴发户似的炫耀行为,落在与他只是点之交的人眼里,不免有些不可理喻。
但他的老伙伴们却知道,老爷子这辈子虽然收过几个学生,却都称不上传人。几年前好不容易遇上个有指望的,偏偏又改行经商。
加上之前被许世年这个远房晚辈坑了一把,虽然表面装得毫不在意,到底有些心灰意冷。好不容易逮着块资质人品俱都上佳的良材美玉,不免有点人来疯,一反常态地高调炫耀。同时,也有几分为学生铺路的意思。毕竟年纪摆在那里,再过几年,纵是有心也怕无力,既看重雁游,少不得多为他打算打算。
他既然想这么干,老朋友们自然要鼎力支持。而且稍一观察就可发现,雁游话不是很多,却句句言之有物,见识远远超过同龄人。某些观点更是教人耳目一新,甚至连一些老师都比不上。这样的好苗子,他们也乐得提携。
雁游不太清楚来龙去脉,但见英老兴致极高,也只得配合。好在参加会议的学者并不太多,总共也就十来个,其中与英老有交情的又不到一半,倒也谈不上多么辛苦。
将又一位来自苏省的学者引到英老面前,有点麻木地听老爷子将那番看似谦逊实则夸耀的话说不腻似地又重复了一遍,照例对旁人的夸奖表示了自谦。注意到门口又进来几位别着校徽的师生,雁游连忙迎上去。
“这几位老师同学,你们是来参加古玩研讨会的吧,请问——”
还没等雁游把话说完,冷不防,一只笨重的书包就被用力甩到他怀里,震得他连连倒退两步才没被砸翻。
紧接着,一个傲慢的年轻声音响起:“你是宾馆的员工吧,把行李送到我房间去。动作快点儿,别耽误我的时间。”
☆、第66章
说话这人一副学生打扮,看上去比雁游大两三岁,模样也还算周正,但那副颐指气使不可一世的模样,却让人看了很不舒服。
哪怕自己真是员工,这人也没必要如此轻慢吧。
雁游有些不悦,但还是好脾气地解释道:“我不是宾馆员工,是和北平大学的英教授一起过来参加会议的学生,教授让我过来帮忙招呼来宾。”
那人“哦”了一声,却没有分毫歉意,头仰得更高,鼻孔都露了出来:“不是员工,那你杵在这儿拉什么客。”
他这嘴脸实在不怎么好看,连同行者都看不下去了。还没等雁游说话,旁边的人连忙陪着笑脸从他手里接回行李,又拐了那人一下,提醒道:“师兄!”
“喊什么喊,是他自己凑上来让我误会,我又不是故意的。”那人眼睛一瞪,一副理直气壮的表情。
孰料,话音方落,一位早早抵达的老师正好走回宾馆。
见他们站在一块儿,还以为正在叙话,便笑着插嘴道:“我就买包烟的功夫而已,让你们等等一起过来,你们嫌热,非要先进来吹风扇。这位就是刚才我提到帮忙接待的雁同学,小伙子是英老的关门弟子,一表人材,学问不错。而且有礼貌又勤快,见主办方考虑不周,竟连个接待台都没设,还自发负责接待,真是辛苦他了。你们几个年纪差不多,可以交个朋友,哈哈。”
说完,这位老师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气氛微妙:新来的几名老师学生满面尴尬,雁游则是漠然而立,不像之前一般笑脸相迎。
老师再想不到发生了什么,不禁疑惑道:“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