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节(1 / 2)

故千秋 江听夜 2149 字 15天前

沈竹晞满心激荡悲哀,自己喝了旁人的血,已经是个不干净的人了。在剧烈的情绪冲刷之下,他脑海中的那根线啪地断了,宛如失去拉扯的风筝沉坠而下,漫天的暴雨中,他歪斜在地昏了过去。

昏迷不醒中,沈竹晞的身体宛如置于冰火交煎之中,所捱过的每一刻在意识中都被拉得很长很长。他被一个人微微颤抖着从地上拉起,在刺耳的冰刀声中几度短暂苏醒又昏睡过去。如溺者逢舟般,他紧紧攀住了身边人的衣衫,可是那人冰冷的手伸过来,一根一根扳开他的手指。就在他一颗心将要沉入谷底之时,那只手忽然覆过来,如同霜雪,将他的手紧握在掌心。

沈竹晞眼皮一动,似乎就要睁开眼,但意识却仍旧在沉沉的昏迷中挣扎。血毒的效应暂时过去,因为知道身边人是谁,他昏睡中便带了些放松的意味,肆无忌惮地沉入昏天黑地。等到再次醒来的时候,仿佛已经过了一个百年那么漫长。

沈竹晞是被都头砸在脸上的雨点惊醒的,因为并非自然醒来,这种突兀让他十分不愉快,眼底还夹杂着些恼怒,却在看到陆栖淮时烟消云散。陆栖淮半扶半抱着他,身上有浓厚的血腥气,空出的那只手紧紧地握着祝东风,警惕地守卫着周围。

他不敢再闻血腥气,于是强迫自己凝聚视线盯着那人看——不过是一个半月的别离,陆栖淮竟看起来与以往大不相同。沈竹晞从没见过他穿金棕色长衣的模样,此刻大雨之中却宛如冶丽青阳,衬得他身姿清俊挺拔,眼眸点漆如墨,流转着暗夜一般的光华。

沈竹晞在冷风中瑟缩了一下,往他那里靠得更近了些。陆栖淮并指为剑,斩下一截袖口撑在头上,在前行中权且当作雨伞:“可算是找到你了。”兜帽紧覆住他的长发和额头,眼神晦暗不明。

沈竹晞心头一跳,瞥见他额前一点霜雪白色却没有多留意,只是微垂下头,用指尖抵着友人额头,喃喃:“陆澜,见到你可真好。”

他觉察到陆栖淮一下子不受控制地把自己抓紧了,不禁放柔了语气:“我睁眼的时候,在雨里看到你,觉得好像一生也就这样波澜不惊地过去了。”

陆栖淮呼吸一滞,面色仍旧维持着平静,可是他停顿了好久,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对我来说,将生命终结在这里未必不好,可你不一样——”

沈竹晞眨眨眼,觉得眼眶莫名有些发涩,他不敢再讲话,生怕眼泪会落下来。陆澜这个人这样的好,这是第好几次他这样出生入死地就自己了,似乎只要他在,自己就能将后背坦然交付。他对萧居雁的那套说辞始终心存疑虑,关于自己和那所谓的方纹井到底存不存在,和他是不是一个人,还有溯时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是他抬头看着陆澜,友人朗若繁星的眼瞳里确实只有他一个人的影子,完完整整的他。那双眼眸里蕴含的情绪太过深重,他一时间居然无法完全理解。问题在唇边滚了几翻,他到底还是没问出关于溯时的事情。如果陆澜真的执意不愿说,即使是这样的惊世秘辛,他也不愿勉强。

陆栖淮此时又说:“我一向笃信自己的判断,可我发现那遇到你都不值一提。原本你真的不该遇到这些危险的,即使遇到了,也能避开,我真的没想到……都怪我,都怪我!”他满脸茫然的样子,微闭上眼,朝微中的是血毒啊,他在暴雨中远远地看了一眼,看见沈竹晞无声无息地躺在一片血泊之中,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冷下去了,幸好那不是朝微的血,朝微还活着。

——可是朝微却中了血毒,那种和纪长渊与生俱来所携带的一般无二的,无解之毒。

“真的都怪我。”陆栖淮又说了一遍。

沈竹晞最见不得他自怜自伤,一时间讷讷地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心神零乱中腿一软,被陆栖淮及时地架住了。雨势转小,沉默又在两人之间弥散开。

吧嗒,像水流淌进生锈的锁眼而后洞开的声音。

沈竹晞以为那是冷雨敲打着落在他额头,可是滴落下来的液体是灼热的,他心有所感地抬头,恰巧注意到陆栖淮微微别过脸去,可是他的眼瞳是清晰可辨的通红,分明是刚刚哭过,脸上闪闪发亮,分不清是水光还是泪光。

沈竹晞震惊了,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陆栖淮没有说话,可是身体分明是在微微颤抖,心口起伏不定。大雨轰然中雷电鸣响,天地间都一片嘈杂,连同他自己密如擂鼓的心跳声般无序,可是沈竹晞还是听见了,陆栖淮低到几不可闻的哭声。

他从没见过陆栖淮哭。

他为什么会哭呢?难道是因为自己吗?沈竹晞惶恐起来,不敢靠得太近,只是若有若无地用余光看他的眼睛。陆栖淮的眼眸极是漂亮,流泪的时候像被洗刷过的夜空,满是星子闪烁,让人心魂俱醉,神旌动摇,几近深溺其中。

“别哭啊。”沈竹晞无限茫然地说。

“我就是觉得,好像我什么都做不了——”陆栖淮反复地念叨着这句话,语气颓然而疲惫,仿佛不堪负重一般闭上眼,“还好你活下来了。”

沈竹晞就是再感情迟钝,也能看出,面前这个人着实将他的安危放在眉间心上最重要的位置,这种关怀让他心里一瞬漾起充沛的暖流。可是陆澜的神情太过于虔诚郑重,又夹杂着那种漫无边际的惶恐,深重到仿佛能让人溺死,就好像……朝圣之人的信仰坍塌。

陆澜所挂怀的显然不止于他的生死,反而有一种宿命般的哀伤无力感,沈竹晞虽然在他身旁,却觉得他的思绪在这一瞬隔如天远,无法企及。陆栖淮必然知道什么,可是他不说。自己便也不问。

沈竹晞想要转移话题,他扶着额头,视线随意地往下一扫,忽然凝住了——陆栖淮腰间别着一竿青翠欲滴的竹笛,明黄色的丝穗与他束发缎带的颜色别无二致:“你的玉笛呢?”他面色一变,焦急地问,他知道陆栖淮的笛声中有何等神力,探幽、兰因以及操控逝者,都需要用到那一竿玉笛。

陆栖淮抿着唇:“折断在了涉山。”